应付一众邻里对方严来说相当的无奈，但这种人世间最朴素的情感。

却是方严无数年月中如何也戒不掉的瘾。

他戒得了移山倒海，呼风唤雨。

戒得了权倾天下，言出法随。

却唯独戒不了这人间百态，滚滚红尘。

长生如他，也离不开人，离不开这满世界的污浊人气儿。

说着不入红尘，可他……又何尝不是在这红尘中打滚？

……

好在似乎快到饭点，一群叽叽喳喳的邻居没过多久被纷纷被叫回家吃饭去了。

一时之间，刚刚还熙熙攘攘的天天杂货店，就只剩下李星星一人。

“星星，你怎么不回家吃饭？”

看着面前稍带些婴儿肥的短发女孩，方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随口询问起来。

“你爸爸今天又没回来？”

见着方严的询问，穿着镇上中学校服的李星星挠了挠头，低声道：

“方叔叔，我爸爸……他可能不回来了。”

“什么意思？”

方严这下子才算是彻底皱起了眉头。

李星星的父亲名为李三水，在香蒲镇是算是全镇皆知的滥赌鬼。

这毛病不止结婚后没改，生下李星星后依然没一点收敛的迹象，后来李星星的母亲干脆就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这一走就是七年，当时的李星星才不过六岁。

刚搬来香蒲镇的时候，李三水也没少在方严头上打主意。

在他这很是赊了一大笔帐，账目……今天早晨还在增加。

“就是……就是……”

李星星有些窘迫的低着头，搓着搓自己的小手，有些不好意思的继续道：

“今天我放学回来，家里被翻的乱七八糟，就连我平时存私房钱的地方都被翻过了……”

“我爸爸的一些换洗衣物也都不见了。电话也打不通，显示是被销号了……”

李星星说着，抬起头，眼里已经是一片雾蒙蒙。

“方叔叔……我，我是不是没人要了？”

“……”

看着李星星眼底的雾光，方严皱着眉，叹了口气。

万载时光，如李星星这般的孤儿孤女，他见过的难道又少了？

光是他从小一手养大就不下数十人。

她牙牙学语，她穿上嫁衣，她敢爱敢恨，她纵横四海。

他顶天立地，他苦练神功，他金榜题名，他点亮一个时代。

方严看着他们成长，看着他们喜怒哀乐，看着他们攀上这世间的巅峰。

可最后，他们都逃不过黄土一杯。

仿佛无尽的轮回一般，方严已经累了。

尤其诸夏联邦成立这二百余年，称得上国泰民安，万民安乐。

方严已经很久没有带过孩子了。

想了想，方严看着抿着嘴唇，努力维持自己最后一丝尊严的李星星。

“星星，这事你和老师讲了吗？”

“讲了……老师说，我还要走完程序才能开始领补助。”

说到这里，李星星似乎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泪珠就这么开始从眼角滴落出来。

“好了……”

揉了揉面前女孩的脑袋，方严心中泛起一丝无奈。

从根子上讲，李星星完全就像是他一手养大的。

至于李三水，平日除了酗酒便是滥赌，这样的人……怎么懂得如何照顾孩子？

方严之所以容忍李三水一直在他这打秋风，还不是看在李星星的面子上？

就如同有某种习惯一般，方严对于照顾孩子有种乐此不疲的感觉。

不论是当年的姜羡舟，还是如今的李星星……都像是他的孩子。

摇摇头将脑中唏嘘的念头甩去，方严露出温暖的笑容。

“你饿了吧？我给你做饭吃。”

……

以方严万年的手艺，对付李星星这种小屁孩算是轻而易举。

起码就和往常一样，一顿饭吃到李星星满嘴流油，捂着小肚皮直打饱嗝。

方严怀疑，李星星之所以现在有点体重超标，会不会就是他的错。

不然……小丫头还算是个小美人坯子。

饭后，看着李星星乖巧的洗了碗，方严挥舞着一支破蒲扇，瘫坐在自己柜台后面眯眼道：

“星星，你先回家吧。”

“你爸爸不在，以后你三餐先来我这吃，其他的事情……等你补助下来再说。”

听到方严的话，李星星愣了楞，然后才在“哦”的一声开始往外挪。

脚步之缓，与之前随着众人一同冲进来时简直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作为从小看她长大的方严来说，又怎么看不出来这小屁孩在想什么。

“想都别想，我不会让你来我这住的……乖乖回家去！”

随着方言貌似威严的冷哼，才堪堪挪到门口的李星星浑身一滞。

然后才气哼哼的扭过头来，对着方严来了个“略略略”的鬼脸，一点看不出之前的委屈与无助。

“略略略，小气鬼！”

嘴里碎碎念着，李星星赶在方严手里的拖鞋飞出之前溜出了天天杂货铺。

……

“这个臭小鬼……”

眼见李星星一溜烟儿的跑了个没影，方严有些无奈的揉了揉额角。

李星星……在他看来是个相当平凡的孩子。

除去并不怎么出彩的长相外，李星星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才能。

“不聪慧，无根骨，少福缘……这孩子，并无天人之资啊！”

“唯一的优点，大概只有心志坚韧了。”

这一点很久之前方严就看出来了。

李星星……从小就是个正了八经的弱鸡。

除去和男孩子打架比较凶横之外，几乎可以用一无是处来形容。

在方严带过的‘娃’里，算是最让头疼的那一个了。

想到这里，方严想了想自己屋里收拾到一半的行李，最终是暂时绝了搬家的心思。

“如今这种裂变式的网络传播下，我又能躲到哪去？”

“总不能天天顶着幻术过生活吧？”

“以我如今的法力……可无法支撑这样的消耗！”

一想到自己的“曝光”和枯竭的法力，方严顿时就是一阵头大。

相比照顾李星星这种小事儿，这才是正了八经的大事。

他已经可以想象……在不远的将来。

这小小的香蒲镇将会卷入何等恐怖的风暴之中。

万载积累，方严在这世间留下的痕迹……岂是光靠搬家就能抹去的？

轻轻摇了摇破烂的大蒲扇，方严的目光仿佛穿过了自家杂货店的房顶，直面头顶那毒辣辣的日头。

“再就是……我是不是该装个空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