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冬天,下着鹅毛大雪,湿冷的风直往衣襟里钻,冷的人瑟瑟发抖。
一行车队缓缓驶入了江城。
沾满了泥土的车轮,压在厚厚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半旧的马车里,一个穿着厚厚冬衣的妇人探出身来,皱着眉头前后扫视了一眼,又冷的缩了回去。
“这该死的老天,怎么这么冷!”
同坐在马车里的汉子,被刚刚溢进来的冷风一吹,浑身一抖,离车里的火炉又坐近了些。
听见妇人的话,他吐了口唾沫,神情愤愤。
“谁知道,这么一搞,咱们的生意也得受影响。”
说到生意,妇人刻薄的脸上,多了抹古怪的笑。
“嘿,当家的,你肯定没想到,我们前几日抓到的那个小崽子,身上值钱的东西还不少呢!”
汉子不以为意,“嘁,那小子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身上的东西自然值钱。”
“是啊,可惜,到了我们这,管他是什么人家都没有用,唯一的作用,就是给我们赚钱!”
妇人抹了抹头发,笑的贪婪。
某间暗黑不见一丝光线的地窖,一群半大的孩子被关在这里。
他们已经被关了好几天了,每天吃的是剩饭剩菜,时不时还要遭受毒打。
再加上天气寒冷,他们没有御寒的衣物,好几个孩子发起了高烧,烧的迷迷糊糊。
狭小黑暗的地窖中,孩子的咳嗽声,迷糊的低语声,害怕的啜泣声,以及饭菜馊掉发霉的难闻气味,让人难以忍耐。
黑暗中,某处角落里,低不可闻的稚嫩嗓音,不知疲倦的重复响起。
“不能睡我不能睡”
“我要活着”
“要给爹娘报仇”
“不能睡”
喃喃低语的,是个约莫九岁的孩子。
只是他现在的情况并不太好。
略显稚嫩的脸上,满是不正常的红晕,唇色苍白,冷汗直冒,喉咙间还有着难耐的snn声。
一看就是病的不轻。
若是换在别处,这般年纪的孩子病了,肯定是父母娇宠着,哄着他吃药入睡,可在这一方地窖里,这样的孩子竟然有六七个之多。
咯吱
地窖门被打开。
一阵烛光,从地窖口透了进来。
同时响起的,还有人的脚步声。
刻薄妇人和吝啬汉子下了楼梯,借着烛光看清了地窖里的情况。
一看见几个病重的孩子,妇人就骂骂咧咧的怒骂了起来。
“呸,一群赔钱货,老娘可没钱给你们治病,熬得过就熬,熬不过早点死了了事,别传染给其他人!”
在她眼里,这些孩子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死一个就等于是在她身上割肉,能不心疼么?
至于给他们治病?
不可能,治病花的银子,比他们能卖的钱还多呢!
汉子也低低骂了几句,在地窖里走了一圈,将几个病重孩子的模样记了下来。
放了些冷掉的吃食和清水,两人又缩着身子上去了。
等那抹代表着光明的烛光,消散在这狭窄的空间,渐渐回归的黑暗,如同打开了某种开关。
地窖里的孩子们,凡是还能动弹的,全都爬了起来朝着吃食和清水摸去。
黑暗中,一阵狼吞虎咽声响起。
发着高烧的孩子,听着周围的动静,一双清冽的眸子,在黑暗中亮的惊人。
他撑着疲软的身子缓缓坐了起来,尽量忽视头昏脑涨的难受感,用手撑着地板,缓慢的朝着食物靠近。
“我不能死”
“我要活着”
这是他今天第多少次说这句话?
好像是
第五十二次?
也许吧,他早就记不清了。
这样的生活,又持续了几天。
直到妇人和汉子再一次下地窖。
“呸,这个赔钱货,竟然死了!”
本来淡漠的汉子,留下吃食后突然一脚踹在了某个孩子身上。
妇人急走两步到他身后,皱着眉将那孩子翻了过来。
躺在地上的孩子,早就全身僵硬,没了呼吸。
“晦气!当家的,把这赔钱货拉出去埋了吧!”
她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好像沾染上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打量的目光,又在其他几个病重的孩子身上扫了一眼,轻哼道。
“我跟你们说,到了这你们就别想出去,看见没,不好好活着,他就是下场,反正死了也就是挖个坑的事!”
一群孩子害怕的往后缩,连日来的经历,早已让他们对眼前的妇人畏惧不已。
她只是站在那,比什么洪水猛兽还要来的可怕。
对孩子们的反应,妇人也不意外,用吊三角的刻薄眉眼,睨了众孩子一眼,就和汉子一前一后的出去了。
连同那个孩子的尸体一起。
待两人走后,似乎是看见同伴的悲惨下场,联想到了自己,几个胆子略小一点的孩子,低低啜泣了起来。
“我想回家”
“我想娘亲了”
“我以后再也不嫌弃家里的馒头不好吃,也不闹着要吃肉了,我想回家”
哭声渐渐传染开来,悲戚的气氛弥漫了整个地窖。
发着高烧的孩子麻木的听着众人的低语啜泣声,无声的扯了扯唇。
家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去那个孩子的病,真的传染给了其他人。
接下来几天里,病重的几个孩子,一一死去。
每天妇人和汉子下来的时候,总能发现一具硬邦邦的尸体。
两人的怒骂声,好几天不曾间断过。
五天后,还活着的只剩下那个发高烧的孩子。
只可惜,他也变得迷迷糊糊,连去拿吃的都做不到。
躺在角落里发出不知名的低吟,眼角还不时有泪水流下,呼吸也渐渐微弱起来。
他什么都已记不得
只记得,娘亲最喜欢给他做香甜的桂花糕,爹爹会让他坐在脖子上骑马马,院子里有很大一棵桂花树,家里的被子很暖和
迷糊中,有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当家的,这个也快断气了。”
“算了,干脆也拖出去埋了吧,省得传染给其他人。”
“行吧,快搭把手!”
因着连日落雪,江城的街上人烟稀少,除了街边的铺子之外,就只剩下几个小贩摆着摊子,卖些热乎的吃食。
一辆马车从街上驶过,咯吱咯吱的声音,惹得树上落下一堆积雪,砸在街边的雪堆上,鼓起了一个小雪包。
忽然间,马车停了下来。
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扯着嬷嬷的手,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望着街边的包子摊,咽了咽口水。
“嬷嬷,我想吃包子。”
这是个模样极为可爱的小姑娘,身高才刚刚及身边嬷嬷的腰,穿着一身白色的兔毛绒边的小袄,头发梳成两个小团,上面挂着同色的毛绒发饰。
光是这毛茸茸的一身,就让见的人心软成了一团,更别提她还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舒嬷嬷心中一软,“好,小姐等着,嬷嬷这就给你买。”
她本要独自去买,小姑娘却紧拉着她的衣袖不放,湿漉漉的大眼睛直直望着她。
“卿卿也要去。”
这么软乎乎的小姑娘,舒嬷嬷哪里狠得下心说拒绝的话,为她将白兔毛的斗篷围紧了些,顺从的将小姑娘抱了下来。
马车恰好停在包子摊边,舒嬷嬷走了两步,跟卖包子的小贩交流了起来。
她身后,小姑娘手捧着一个小暖炉,乖巧的站在那,雪白的一身跟身后的雪景映衬在一起,俏生生的像个雪娃娃。
周围路过的行人,四周摆摊的小贩,看到这么乖巧可爱的小姑娘,都会忍不住露出善意的微笑。
小姑娘也不害怕,每当有人看她,她就弯着眸子浅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和一对小虎牙。
那卖包子的小贩见着这一幕,忍不住想起了自家才五岁的女儿,装包子的手再次一伸,又多夹了两个包起来。
“天气冷,小姑娘喜欢吃,就多拿两个。”
舒嬷嬷接过,脸上也多了些笑意,“多谢。”
付了钱,舒嬷嬷再次牵起了小姑娘的手,想要扶着她上马车。
只一瞬,柔软的小手轻轻挣脱,从她手里滑出,舒嬷嬷脚步一顿,低头关切问道,“小姐,怎么了?”
小姑娘抱着小手炉,直愣愣的望着前方,“嬷嬷,那里”
舒嬷嬷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雪地里,躺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这场雪已经下了两天了,地上早就被雪覆盖,那道瘦小身影,也不知是何时待在那的,如今只剩一半身子还露在外面。
她不住一惊,“那是一个人?”
“嬷嬷,他好可怜,天气这么冷,他肯定没吃饭,我们把热包子送给他吃好不好?”
望着雪地中的那道瘦小身影,小姑娘咬了咬唇,明亮的眸子透着祈求。
小姑娘心善,这是好事,舒嬷嬷笑着点头,“好。”
大手再次牵着她,朝着那道瘦小身影走去。
当停在那道身影前时,小姑娘欢快的从舒嬷嬷手中接过了油纸包的热包子,蹲下身子,扯了扯地上人的脏乱衣袖。
“喂,小哥哥,快醒醒,卿卿请你吃热包子,吃完就不冷了。”
她的嗓音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软糯,扯衣袖的动作也十分轻柔,可几番动作下来,躺在雪地里的身影,却毫无反应。
小姑娘唤了半响,都不见有人搭理她,眼里多了些湿意,可怜兮兮的抬眸看向舒嬷嬷。
“嬷嬷,小哥哥睡着了。”
舒嬷嬷心中微叹,之前小姑娘的动作,她都看在眼里,这小乞丐哪里是睡着了,分明就是
那种话她也说不出口,面对小姑娘期待的眼神,她认命的蹲下身,无视小乞丐身上的脏污,探了探他的额间。
入手处,一片火热,即便是这么寒冷的天,那额间的温度也烫手的很。
舒嬷嬷摇了摇头,“小姐,他病了。”
还病的很厉害,快死了。
“病了?”
小姑娘啃着大拇指,眼里水润的湿意更重了。
“嬷嬷,那我们给他治病好不好?生病可难受了。”
她以前生病的时候,娘亲都会抱着她,这个小哥哥好可怜,这么冷的天,竟然躺在外面,也没人喂他吃药。
“好。”
面对这双单纯清澈的眼,舒嬷嬷总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好在只是一个小乞丐罢了,府里也不缺这点银子,救下便救下吧。
“柳鹰,将这个小乞丐背马车上去。”
赶车的马夫,听见舒嬷嬷的吩咐,连忙下车将小乞丐背上了马车。
马车,再一次缓缓朝前行驶。
只是,这一次街边少了一个瘦小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