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风,呼呼作响。
用力拍打着门窗,让人无法入眠。
主院卧房里,苏志远搂着自家夫人躺在那张睡了十几年的雕花红木大床上。
却也只是躺着。
曾云柔在他胸前蹭了蹭,视线落在桌上昏黄的烛火上,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他们也快来了吧?”
“嗯。”
苏志远紧了紧手臂,将怀中人搂的更紧了些。
书房里的东西,他们已经找到了。
接下来那些人要做的,就是灭口了
会是今晚么?
肯定的回答,没让曾云柔害怕,她靠着丈夫的胸膛,嘴边反而扬起了一抹笑意。
“夫君,不知怎的,我倒是想起我们刚相遇那会的事了。”
那时,苏志远还是一个穷小子,一无所有,刚来到江城。
而她,恰好十四岁如花般的年纪,虽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却远不如现在沉稳,所以偶尔会贪玩跑出府去。
他们是在酒楼里遇见的。
那时的苏志远,和一个财主发生了矛盾,因为一个用膳的位置。
“你这小子,好不知礼数!”
那财主身后带着一群护卫,几乎是指着苏志远的鼻子在骂。
财主在江城还算有些名气,虽比不上木家、曾家这些大户,却也远近闻名,别人他会给些面子,苏志远这种一无所有的穷小子,财主又怎么会在意?
那时,所有人都以为苏志远要吃亏了。
这财主,最是不讲道理。
曾云柔也是这么以为的,却不想,苏志远轻而易举将这件事情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
很简单,一个字,揍。
谁也不曾想到,那个高高瘦瘦,长的清秀好看的男子,会有这么厉害的一身功夫。
“还要我的位置么?”
他踩着财主的胸,居高临下的问道。
“我”
财主被打的鼻青脸肿,还掉了好几颗牙,看起来极其狼狈。
被苏志远质问,几乎说不出话来。
不是因为伤的有多重,而是因为他丢不起这个人。
在酒楼之中,在江城这么多双百姓的眼睛下,他以后还怎么立足?
“嗯?还想要?”
财主不说话,苏志远便又要动手了,吓的他连连求饶。
“不不不,我不要了不要了。”
财主连滚带爬的跑了,那个清秀好看的男子,就这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不紧不慢的喝酒吃菜。
将全程看在眼里的曾云柔,心中第一次生出些好奇来。
不是被苏志远的好样貌蛊惑,也不是因为他拳脚功夫厉害而倾慕,就是单纯的好奇。
这个公子,可真有意思,像
像书中形容的君子。
没错,就是君子。
君子这个词的定义,千种人有千种看法。
就像曾云清,她认为的君子,是那种时时刻刻保持着君子风度,像不染尘埃的神。
而那时的曾云柔,更觉得苏志远像君子。
行事言论,翩翩有度,即使是揍人的时候,也很风雅,一点也不觉得野蛮。
这不就是君子么?
少女怀春,更何况是她好奇的君子,所以曾云柔做了一个很大胆,也很出格的行为。
“公子,你是外地人吧?”
恪守闺礼,从不与外男接触的曾云柔,坐到了苏志远的对面。
“嗯。”
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姑娘,苏志远神色淡淡,没有驱逐她,也没有表现出别的情绪来。
“那你需要一份差事吗?”
曾云柔试探问道。
她是会经常跑出来玩,可接触的男子却不多。
这是她第一次这般主动的跟一个男子说话,因为好奇,又或许是欣赏,她向苏志远发出了邀请。
“我需要一个护卫,可以给你满意的报酬,你愿意吗?”
苏志远终于抬眼看她了,好看的眉头微蹙,摇头拒绝。
“抱歉,我不需要。”
“好吧,打扰了。”
曾云柔被拒绝了,失落是有的,可更多的,还是对自己冒失的悔意。
这样一个有君子风度的男子,又怎么会给人当护卫呢?
如今的曾云柔,想起当初那一幕来,还有些好笑。
她当时还苏志远当时还很高傲,那种高傲,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又哪里是她三言两语能折下来的?
夫人眼中的笑意,让苏志远也有些怀念起来,蹭了蹭她的额,他笑。
“是我不对,不该拒绝夫人,你看,我也受到惩罚了。”
他压低了声音,“我现在,可是你的贴身护卫,嗯,带暖床的那种。”
曾云柔睨了他一眼,如水的眸子似嗔似怨。
什么君子,现在看来,流氓更像。
回忆起当年,两人之间那种温情的氛围更甚,与房外呼呼作响的寒风相比,更让人觉得温暖。
然,这世间越是温暖美好的时刻,就存在的越短。
“啊”
一阵尖锐的厉吼声,刺破了寂静的夜晚。
“你们是谁!为何闯苏府!”
听见声音的苏家夫妇,面容顿时冷了下来。
曾云柔攥紧了手心,“是柳鹰”
没错,是柳鹰的声音,不过,这会的柳鹰,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上百个黑衣人,从正门潜入,丝毫不避讳,见人就杀。
作为守夜的柳鹰,最先被惊动,死在黑衣人的刀下。
好在,柳鹰也是条汉子,宁死也为其他人做出了警示。
很快,整个苏府就动员了起来,腾龙腾虎等人带着护卫们从院中赶来,挡在了主院前。
“兄弟们,保护好老爷夫人!”
“明白!”
众护卫都是跟着苏志远出生入死的人,没人想过要退缩。
吱呀
房门打开了,苏志远和曾云柔走了出来。
“老爷、夫人!”
众人喊道。
苏志远没说话,视线直直看向护卫身后将主院围起来的黑衣人们。
“于苍劲,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叫这个名字,对吗?”
他说的,是黑衣人中的首领。
那位首领,有一双如恶狼一般凶狠的眼睛。
他摘下了黑色面巾,露出一张刀雕斧刻般的面容,脸型刚毅,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正气,可惜那双太过凶狠的眼睛,将这抹正气,掩盖了下去。
“苏慕远,好久不见。”
于苍劲扯扯唇,笑的有些冷。
“是啊,好久不见。”
苏志远也笑了,“你的师傅,身体可还好?”
“拜你苏家所赐,好的很!”
“那就好。”
苏志远神色淡淡,“你师祖伤在我父亲手里,听说回去后没多久就过世了,要是你师傅也死在我苏家手里,那我苏家罪过可就大了。”
他嘴里说着罪过大了,语气却不是那么回事,于苍劲哪里听不出来这里面的嘲讽,一双狼眸顿时杀气浮现。
“苏慕远,你少信口开河,想杀我师傅,就凭你?”
当年众多势力围剿苏家,柳阁是其中的主战派,也可以说,围剿苏家这件事,是柳阁一力动员起来的。
就是因为这一点,苏家恨极了柳阁,苏家家主宁死也拖着柳阁阁主重伤。
虽然柳阁阁主逃了,可回去之后,缠绵病榻,不过一年就死在了病床之上。
而如今的柳阁阁主,便是当年阁主的亲弟子,很不巧,于苍劲是如今阁主的亲弟子,是老阁主的徒孙。
仇人相见,还有什么可说的?
“杀!”
于苍劲一声令下,两方人马顿时碰撞在了一起。
长刀挥下,便是一道血光,空中,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于苍劲盯上了苏志远,“你苏家有绝世武功,可惜,你是个废物,连那本秘籍的十分之一都练不成,所以,你还是不要活在这个世上丢苏家的脸比较好。”
苏志远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他遥指于苍劲。
“我丢不丢脸,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没有再多话,两人顿时战在了一起。
身为两方人的首领,两人都没有选择留在原地,而是飞身上了半空,直接在空中缠斗起来。
这还是曾云柔第一次看见丈夫与人交手,当年在酒楼里跟财主那种打斗,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连打斗都算不上。
而这,是生死之战。
她很担心,也很慌,可她一丁点都没敢表现出来,生怕乱了苏志远的心。
院外的战斗,越发的激烈了。
地上躺了许多的尸体,有苏家护卫的,也有黑衣人的。
残肢断体,血流遍地,入眼处,全是刺眼的红。
柳阁出动的,到底都是高手,而苏家的护卫,虽然有多年跑商跟盗匪交手的经验,却远不如柳阁这些真正的江湖弟子实力强。
苏家这边,渐渐处于弱势。
半空中,于苍劲停在榕树的树顶之上,遥望着屋顶上的苏志远,面露嘲笑。
“苏慕远,你瞧瞧下面,啧,你苏家,今日怕是躲不掉了。”
苏志远只是向下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握紧了手心。
院子外,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护卫们,已经损失过半,全靠强撑。
如于苍劲所言,苏家今日,怕是撑不下去了
心里虽然知道这个结果,面上却不曾表现出来,他看着他,眼神阴冷的可怕。
苏家可以灭亡,只要江庭和卿卿活着,便是苏家的延续。
他也可以死,但是,不能死的毫无意义。
他要拉着于苍劲一起陪葬!
想到这,苏志远长剑一指,脚跟在屋顶一蹬,又杀上前去。
于苍劲不慌不忙,手中的剑一挡,便退开来,笑眯眯的看他。
也不跟他正面交战,反而一直躲来躲去。
“呐,我知道你还有一双儿女活着,没关系,我会让他们下去见你的。”
“哦对了,听说你跟你的夫人感情极好?你说,我要是在她死前,找几个乞丐”
他话不多,却次次往苏志远心窝子里刺刀子,哪怕苏志远知道,这只是激怒他的手段,却也忍不住愤怒起来。
家人,是他的逆鳞!
于苍劲依旧笑眯眯的,将他的愤怒看在眼里,与他过招时,能躲便躲,不能躲,便接上几招。
两人的实力相差不远,于苍劲比苏志远还要强上几分,自然有恃无恐。
能用语言将苏志远激怒,找到他的破绽,又何必拼死拼活?
两人还在缠斗,外人听不到于苍劲和苏志远的对话,只能看到,半空中的苏志远,像不要命一样的往于苍劲那里冲,而于苍劲,却轻而易举的闪避开来。
苏府百米外的某处院落,步杀手都攥出血来了。
“世子,我们还不动手么?”
他虽然在很多时候,更偏向世子,却不代表对苏家没有感情。
他跟着世子,在苏家生活了好几年,苏家那些下人,身份虽然低微,对他却好的没话说。
整个苏府,比凤王府更让他觉得温暖。
如今,见到苏家沦为炼狱,步杀心揪的生疼。
身后,步离,秦司等人,也面色凝重,等待着凤珩的吩咐。
他们都急,凤珩如何不急?
袖中的一双手,几乎掐出了血迹,他却强行忍耐着。
“不急,还不能动手。”
苏叔和柔姨的打算,他一清二楚,现在还不是时候。
“可是”
步杀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凤珩打断了,“等!”
“是。”
众人不甘退下,遥望着苏府里的惨剧,眼睛都红了。
终于,主院外的护卫,只剩下了最后十几人。
腾龙浑身浴血,手臂上,腿上、后背,伤口外翻,鲜血淋淋,他却一点也没察觉到痛意。
黑衣人还有这么多,兄弟就剩下十多人,挡不住了
想到主院里还有曾云柔在,他一步挡在了腾虎面前。
“虎子,带着夫人走!”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可以死,夫人不可以!”
虎子,好多年没人这么叫过他了。
腾虎心中浮现一丝怀念,看着一旁浴血的腾龙,重重点了点头。
对,他死不要紧,夫人不能死。
想到这,腾虎一剑砍断面前黑衣人的脖子,直接冲进了院子里。
身后,见到他想跑,几个黑衣人顿时紧逼了上来。
首领吩咐过,今日苏家要灭门,一个也不能放过,想跑?没门!
看出这些黑衣人的想法,唯剩下的十几个护卫,不管不顾拦了过来,哪怕是用命填,也腾出了给腾虎脱身的时机。
院子里,腾虎二话不说拉着夫人往里跑。
主院里,是有暗道的,这一点,整个苏府都没几个人知道。
是当初买下府邸时,老爷未雨绸缪做出了后手,今日终于起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