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白骨洞的风很大,真的很大,那风不是东南西北风,也不是熏金朔风,更不是天外罡风,而是虚无之风,此风自囟门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直入司命所在,神魂所属,毁人体魄,催人性命。
虚无之风是修行路上三灾之一,渡过去,海阔天空,道行大进,渡不过,骨肉消疏,魂飞魄散。
石矶正是被虚无之风吹散了神魂,吹坏了道体。
她醒来之时,石矶已经魂飞魄散,她孤零零的坐在白骨洞万千白骨之间,她不知自己是怎么来的,也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她早已被无尽白骨吓得神不附体,魂不守舍,她那本就虚弱的可怜的神魂经此一吓,更不成了,飘忽如烟。
石矶身体被大风吹得残破不堪,容魂尚且勉强如何又能养神,她神魂入主此体,恰如大风之中破屋点残灯,忽明忽暗,随时都会熄灭。
她感到自己的精神无时无刻不在虚弱,她的意识渐渐离她而去,她感到自己飘了起来,飘离了这个虽然残破却尚有温度尚有生机的身体。
当她以为自己要随风而去之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金光定住了她即将消散的神魂,她意识回归,抬头看去,一个青衣仙女手持金册正对她微笑,那笑容极干净好看。
青衣仙女翻开金册,肃然念道:“骷髅山白骨洞石矶女仙,一万三千六百岁脱去石胎化形为人,百年苦修渡雷劫入地阶,五百载修持渡虚无风灾成就天阶,今日名录王母金册。”
仙女合上手中金册对着石矶稽首贺喜道:“石矶道友道业有成,可喜可贺,道友须知,凡女仙修成天阶,皆需上西昆仑拜王母,请道友随我来。”
石矶迷迷糊糊跟着青衣仙女上了云霄,此时正是星斗满天,石矶抬头观看周天星辰,只觉星辰极速流逝,她好像在飞,石玑低头,才发现不是她在飞,而是大鸟在飞,一只青色大鸟载着她飞的极快。
她们在云气间穿行,不知飞了多久,大鸟落在了一座云雾环绕不见真容的神山之上,大鸟一落地变成了那位宣读金册的青衣仙女,仙女对石矶笑着说道:“我乃西王母座下接引使者青鸟,石矶道友请随我来。”
石矶轻轻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便跟了上去,听到西王母之名她竟然没有丝毫惊讶,她现在处于一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极端平静状态,也许是死了一次又一次的缘故。
青鸟使者在前,石矶跟随在后,两人踏上了一条蜿蜒如龙盘山入云的石阶路径,石阶很普通,青灰色石头砌成,高低坎坷不平,这是一条长的离奇的石径,石矶不知这条石径到底有多长,又有多少石阶,反正她走了大半夜依然在石阶上,回头只见云雾,已无回路,前途渺茫无穷无尽。
当她迈出最后一步时,她并不知道那是最后一阶,因为前面还有很长的路径无数的石阶,她一步踏入了一处水气弥漫之地,雾里看花,仙气渺渺,金霞缭绕,一池华贵金莲边上站着一个身穿灰色麻衣妇人,妇人头梳云髻,青木发簪,装束极为朴素。
妇人没有回头,她看着一池金莲问道:“石矶小友,修道苦不苦?”
她的声音春风般暖人心田好似长辈在询问晚辈,石矶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没修过道,并不知其中甘苦,她又迟疑了片刻,才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石矶的回答似乎有些出于妇人的意料,她停顿了一下又问道:“刚才那段路你走的累不累?”
这倒简单,石矶一路走来身有体会,她点了点头,回道:“累。”
妇人微微点头,方道:“你登上了一万四千九百阶石阶,方才走到这里,近一万五千年才走到这一步,你悔不悔?”
石矶这一次没有急着回答,她在想逝去的她,这个问题应该她来回答,一万五千年的坚持最终却是烟消云散,她悔不悔?石矶想了好一阵子方想清楚,她抬头代她回答:“不悔,即使万劫不复,魂飞魄散,亦不悔。”
不悔,也不能悔,若是悔了,她一万五千年从一颗无知无觉的石头化形为人的坚持和努力岂不全部否定,她不悔,绝不悔。
“不悔,好个万劫不复不悔,好个魂飞魄散不悔!贫道不如道友。”
妇人回头,她微笑着对石矶说:“你很像我一个女儿,她叫玄女,她资质一般,却从不懈怠。”
石矶的眼睛突然模糊了,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母亲总会这样笑着跟她说话,她的眼泪滴滴答答,越流越多。
妇人走到她身边,递给了她一方手帕,忧心道:“莫哭,莫哭,你这神魂本就虚弱,再哭就散了。”
石矶一听泪水更如决堤一般怎么阻也阻不住,今夜发生的一切早已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半夜惶惶不安,心力憔悴,数次险死还生,其实她早已崩溃乃至麻木,此时才活了过来。
妇人叹息一声,徐徐说道:“修行总有千般难万般苦,道心磨着磨着就不苦了,贫道执掌金册已经三万年了,接见的女仙不知凡几,哪个女仙不是一肚子苦水。”
“贫道时常想,之所以这个世界对咱们女修更为艰难,大概是因为这洪荒是盘古开的,所以薄情寡义的男子才得天地眷顾修道顺畅,而多愁善感的痴情女子却魔障重重,要是这洪荒是贫道开的,那结果一定会不同,我等女人定可少灾少难,凌驾男子之上。”
石矶闻言一阵呆愣,这个想法太玄奇,太有气魄,西王母竟然有开天辟地雄心,逆转乾坤之意。
“娘娘,您一定会成功的。”
西王母笑了:“小道友还是第一个如此认同贫道的人,可惜贫道没有盘古那样的大法力,就连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石矶道友你是贫道接见的最后一位女仙,等你离开后,贫道便会派人将这金册送去天庭,封山隐退。”
“王母金册不是娘娘您的吗?为什么要送人?”石矶疑惑的问道。
西王母苦涩道:“东王公陨落后,贫道便心寒了,想他兢兢业业三万年梳理洪荒大地,所得功德何止无量,这么多的天地功德竟然还难逃身死道消,人都死了,功德又有何用,贫道算是看明白了,天道在顺,时与境迁,贫道和东王公该让位了,要是再不退,天道之下贫道恐怕也难逃劫数。”
正在这时青鸟走了过来,她轻声提醒道:“娘娘,天快亮了,我该送石矶道友回去了。”
西王母抬头看天,确实时间不早了,她看着石矶忧心道:“石矶小友被风灾吹散了九成神魂,如今这样却难以久存,贫道这里有一篇王母咒,此咒有定魂养神之功,贫道现在传你,希望道友尽早脱此厄难,重修大道。”
一切都如梦一般,除了一篇王母咒,就是这二百五十年来从不离身的手帕,梦醒后前十年她身体僵硬无法移动,她便一日十二个时辰不分昼夜的诵咒
二百五十余年她没有修炼过一天,一是道体有损无法修行,二是不通修行事,二百五十年她除了诵咒便是抚琴,不知不觉道行渐深已入太乙,修为却不进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