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宓脸色不变,只是伸出手掌,往头顶顺势一抹,宛如随意拍打蚊子。
只见从茶壶倒泻出的茶水在空中竟神奇悬止住,然后随掌心滑动出一个赏心悦目的圆弧,然后啪地一声,酒水回旋一圈,囊括了六七人在内,泼洒在他们脸上。
这等手段可不是谁都能耍得出的雕虫小技,尤其是倒茶那位刀疤脸,眼见着茶水从眼前绕过,便是想抽身躲闪都力有不逮。
出乎意料,七人被李宓还其道泼洒了一脸茶水,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起来。
最终还是刀疤脸抱拳服软,“我们兄弟有眼无珠,得罪了大侠,还请大侠高抬贵手。”
李宓心思本就没在他们身上,挥了挥手,“滚。”
逐鹿山众人拿好兵器,几乎落荒而逃,也不敢回头,生怕这深藏不漏的书生反了悔,再将他们屠光。
楚倌起身施个万福,“多谢公子。”
李宓看了眼秦楼外的夜色,微微点头算是应下,然后背起书箱,与花魁告了声别,跨过门槛孤身一人走在街道上。
在街道另一侧,逐鹿山几人跑得满头落汗,擦肩而过一位背画箱的老头,朝着极远的巷子逃去。
卖画老头拿着碎银给孙女买了叫花鸡,还犒赏似的多买了根糖葫芦。
回到爷孙相依为命的那座破庙,老头蹑手蹑脚走进去,想要给孙女一个惊喜,却发现年纪尚幼的孙女正在小心翼翼拱着火堆,等把火堆拱旺后,又宝贝似的从怀里掏出半块馒头,满心欢喜地掰开两半,嘀咕着:“一半是爷爷的,一半是我的。”
似乎有些不满意,孙女又把自己那一半再掰开一点放到爷爷那份上,“爷爷每天要走好多路,得多吃点。”
卖画老头擦擦眼,推开庙门进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表情神秘莫测看着孙女道:“小稚,看爷爷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孙女眨巴了下大眼睛,动了动鼻子,眼睛里绽放出星星一样的亮光,“爷爷买了叫花鸡!”
卖画老头眯眯眼笑着,把叫花鸡跟冰糖葫芦都拿出来,孙女蹦蹦跳跳的过来接着,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仿佛许久未这样开心过了。
孙女抱着叫花鸡声音甜甜道:“谢谢爷爷。”
卖画老头亲昵的摸摸孙女脑袋,对于他们爷俩而言,什么山珍海味也比不上眼前的一间屋,一垛柴火更让人感到满足。
卖画老头笑眯眯看着孙女拆开叫花鸡的泥封,然后独自摘下画箱,重新取出那几幅被公子着重点评过的画轴,这时孙女递过来一只鸡腿,“爷爷,快吃,好香哪。”
老头轻轻咬了口,给她推回去:“嗯,香,小稚也趁热吃,爷爷已经吃过了。”
孙女一脸满足抱着鸡腿咬,含糊不清问着,“今天爷爷的画卖出去了吗?”
卖画老头拍拍胸脯,“那当然,有位公子可喜欢爷爷的画了,还要让爷爷送去府上,卖的钱能给小稚买很多叫花鸡呢。”
孙女眼睛弯得像月牙儿,“那位公子真好。”
卖画老头取出画轴展开时,不经意甩掉了什么东西,拾起来看,手腕一哆嗦,是张一百两银票。
老头张大了嘴巴,怔怔望着这张不知何时被李宓塞进去的银票,喃喃起来,“那位公子真是个好人哪。”
巷子里,逐鹿山众人终于累瘫,倚在墙上大口喘着粗气,其中一人问刀疤脸,“大哥,那小子不过就耍了手戏法,咱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刀疤脸心有余悸道:“你懂什么,这些独自背书箱出来游学的秀才,连仆人都不带,你以为就没点傍身的武艺?那些豪门世家的武功秘籍千奇百怪,随便给家里后生练一招,就足够保命护身,我看刚才那小子手段不一般,真要继续逗留下去,惹恼了他,把咱们一个个宰了,找谁说理去?”
“原来这样,不过咱们就这么跑了也太给逐鹿山丢人,回水泊以后怎么跟公明哥哥交代?”
刀疤脸琢磨一下,立即道:“要不咱们去劫两个俊俏小娘子,扛回山里给哥哥当个压寨夫人,以后给咱们逐鹿山替天行道大纛生几个传宗接代的种儿,如何?”
其余六人相视一笑,“全听哥哥的。”
七人交头接耳之际,前方雾蒙蒙的巷子深处走出道人影,一身白衣,肌肤胜雪,年轻女子停在那里。
众人咽咽口水,说道:“奶奶的,这娘们真是穿什么都美,想必不穿衣服更美吧。”
另一人说,“咱们没去找她,她倒是跟来了,嘿嘿,这小娘们掳去给公明哥哥,哥哥肯定欢喜。”
白衣楚倌盯着七人扫了眼,随后一步踏出,形同小碎步,只有一尺三寸。
再踏一步,与常人无异,第三步踏出,常人两步远,以此类推,直到一踏十丈远,快如奔雷掠来。
刀疤脸最先反应过来,拾起兵器骂道:“不好,这娘们是个硬茬子!”
如泼墨般夜色下白衣醒目,只见那姿容绝世的花魁忽然发出一阵男人腔调的猖狂笑声。
楚倌从七人头顶掠过,白衣落地,七名手持兵器企图抵挡的匪人似是被点穴定在原处,竟一动不动。
女子嘴角狠辣上扬,指尖轻轻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线如游蛇般收入袖中。
随后突然眼神迷离,转瞬正常的细腻嗓音婉转哀怨,她用双手拢住自己轻喘起来,低低呼道:“公子——”
三息后,七具定住的躯体发出嚓的轻响,碎尸如同被天下最快的刀锋割过,一块块砸在地上。
白衣女子原地喘息,状若疯魔。
……
黑云重重压低,巷子湿漉漉的,穆如宁与阿细姑娘走在里面,男子皱皱眉看了眼头顶漆黑如墨的夜空,有亮光不时从云层闪过,犹豫道:“阿细,看样子老天快下雨了,要不今晚别去了,等明天再来见你那位朋友吧?”
一路乖巧温顺的女子竟破天荒拒绝了一次,她绞扭着衣角道:“穆如公子,前面就到了,下雨的话就在我朋友家住下,院里有很多空房的。”
穆如宁瞧了眼巷子附近破败的房屋,最终还是没败了这十几天的儒雅形象,咬牙答应下来。
又往前走出几十丈远,天空终于稀稀拉拉落下来小雨,雨滴不断拍打在巷子青泥板路上,穆如宁主动要脱袍子给姑娘遮雨,被姑娘婉言谢绝了,“再走几步就到了,你看,就在前面。”
两扇门贴着早已泛白的桃符,黄泥墙勉强有成年男子高的寂静小院突然响起了叩门声,院内久久没有回应,穆如宁忧心忡忡道:“该不会没在家吧?咱们得快点走了,雨水越下越大了。”
“你吵什么,就不能耐心等一会儿!”阿细姑娘忽然大声吼了一句。
穆如宁被吼得莫名其妙,脸上又青又红,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一时间懵了。
阿细姑娘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无礼,但并没有道歉,这让穆如公子心中怒意一下烧起来,正要发作时,院门打开了。
一名披蓑衣戴斗笠的中年男子走出来,背上有个包袱,他轻轻瞥了穆如宁一眼。
穆如宁如遭雷击,这男子一双眼只剩眼白,看着格外瘆人,竟是个瞎子。
他正要说话,就听到身边的阿细姑娘莫名其妙跟白眼瞎子说了句,“宰掉后面的尾巴。”
瞎男子点了点头,闪开穆如宁与阿细,独自走到巷道里,面朝两人来时的方向。
穆如宁被搞得心乱如麻,终于忍不住大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啪。
阿细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一路走来始终小家碧玉的女子竟然打了他。
穆如宁愣愣看着这个眼睛逐渐泛红的女子,她冷笑开口,“穆如公子,既然来了这儿,就不要管那么多,再多嘴,我就把你舌头割了。”
巷子来路上,细雨蒙蒙,一名背书箱的年轻书生举着油纸伞缓步而来,如同悠闲踏步道:“穆如宁,你穆如家怎么教出你这么个败家子,都被人给卖了还不知道呢?”
穆如宁对阿细怒目而视,“你敢动我?我打小就被丢在穆如军中打磨,你当真以为小武神是吹出来的?”
阿细呵呵一笑,这位娇柔姑娘轻轻抬掌,推在穆如宁胸口,这位自恃武艺不俗的公子哥便被打进院里,撞断了一片芭蕉,狼狈滚在了泥地里。
李宓举伞笑道:“轻些打,不过别打死了啊,他是境州穆如家的嫡次子,要想平安混进穆如军,少不了拿他开路呢。”
阿细冷冷剜了眼巷子里那位好不风流倜傥的臭书生,对瞎男子吩咐,“杀。”
说完,女子哐地砸上院门,巷里便只剩了那瞎眼男子与李宓两人。
李宓举伞继续往前走,对瞎男子说道:“听说北元江湖有个爱使笔的瞎子,名叫耶律靖仇,应该就是你吧。”
瞎男子微微一笑,抬手作揖,嗓音沙哑略带破音,“耶律靖仇请公子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