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枚泼墨大字像狠狠钉入李宓五脏六腑,他的身形在半空明显停滞了一下,十道血花从身体各处溅起,绚染夺目。
雨水像是给一股无形罡气阻拦住,在墨字飘洒撞击刀鞘如钟吕金鸣的巨响中,那道摇摇欲坠的破烂身形突然再次暴涨,猛地蓄力提刀跃了起来。
“我来教你,如何使刀——”
李宓喷出一口血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吼声,他就像一个蛰伏已久的猎手,终于等来了这样一个机会,终于相距对方已不足三丈。
借千钧之力,养一刀之意。
李宓在空中轻轻拔出寒食刀,那一瞬,一道纯正的银光,一道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弧线,朝着身下那名手执狼毫从容不迫的瞎眼男子劈下。
小巷一瞬撕裂十数丈,雨水哗啦掀起,如同开天辟地驱风赶浪。
李宓站在那里,持刀的手臂仍微微颤抖,有大片血水流出,滴在刀上,混入雨水里,也落在脚下战败者的脸上。
狼毫笔已断成两段。
……
小院几名胡人相貌的扈从正围着一张圆桌喝酒吃菜,毫不怀疑巷里的一支笔耶律靖仇能轻松解决掉那名不速之客,开始议论起哪家的闺女又丰满了几分哪家的青楼又来了位小娘子。
一名扈从喝了不少酒,裤裆憋得难受,就跑到院里的芭蕉地旁解开裤腰带放水。
巷里厮杀声渐歇,似乎已经落入尾声。
醉意惺忪中,扈从隐约看到院门那边有人影掠过。
他怕是自己眼花了,腾出只手用力揉揉眼睛,看得更清楚了些。
先是院门被人一脚踢开,出现一道瘦高的影子,隔几十步远时,扈从看见影子手里提着把刀,豁口锋亮。
紧跟着,那人身后墙上再出现几十道黑影,影影绰绰连成一片,手中俱是刀身宽厚的官刀。
扈从吓得裤子也来不及提,踉踉跄跄就往后退,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什么人?”
为首的李宓手臂一抬,身后嘭地一声弓弦耸动,闪出一道亮光,一支羽箭扎进扈从胸口。
李宓抬起手中寒食刀,刀锋偏转的一瞬,雪亮的刀刃上寒光闪闪,映照出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来。
身后一众黑影抬刀,借着夜色,刀锋划破风声,刹那间喊声震天,所有人朝着小院掩杀过去。
嘭!
一名扈从被人踹飞进去,砸在一张酒桌上,木制桌子被冲撞得爆碎开,桌上酒水菜肴稀里哗啦落在地上。
只见几十道黑影冲入小院,挥刀便砍,对小院里的扈从展现出近乎碾压般攻势。
一名反应稍快的扈从取下刀,刀刚出鞘便有一阵罡风袭面而来,李宓提刀而至。
寒食刀劈过来,扈从举刀与李宓硬拼了几记,如数扛下来。
两人身形交错而过,李宓再次拔刀过来,脚下步子飞快,便是蹬地高跃而起,极其霸道的一刀。
扈从仗着学过几式刀法,也曾在边境上斩过几颗首级,以为眼前青年不过年轻气盛,便提刀硬捍。
噹一声巨响,金铁交鸣震得扈从耳朵疼,他手上的刀直接被对方崩断,随后眼睁睁看着刀从自己头顶落下。
砍杀扈从后,李宓刀势更盛,又看到两柄刀劈来,手指握紧寒食刀,步子朝着雨廊跨去。
两柄刀如影随形去追赶李宓,李宓身法诡谲,靠近雨廊时抬起寒食刀刺入墙壁,刀锋在墙上拉出一道长线。
再往前跑出几步时,李宓身形猛地一顿,脚掌一旋,将身子侧转过来,抽刀横劈向提刀追来的两人。
很快!
两把刀的主人瞧着这幕画面震撼无语,同时面如死灰。
他们看到李宓的刀明显在眼前放缓了速度,随后就在眼前消失了。
喀的两声裂响,两名即将倒地的扈从才听到刀罡破风的声音,一道残影从他们头顶掠过,顺势砍向雨廊尽头的那块匾。
‘大元盛世’。
匾额一劈两半。
两颗人头落下。
李宓拄刀落地。
有一滴猩红,点在他印堂之间,一枚倒枣形印记若隐若现,竟生出几分妖冶的美感。
再提刀杀回,所过之处,北元谍子闻风丧胆,无人可与之敌手。
两炷香功夫后,李宓换了身干净衣服,拄刀坐在小院堂屋一张梨花木太师椅上,在接收到新指令后,除去接收到指令要去另外两处北元窝点锄奸的大队人马离开,屋里或跪或站仅剩二十余人。
站着十余人有两人是控鹤府训练出的死士,其余人则是六扇门缇骑。
自控鹤府成立以来,从六扇门各部及健锐营调遣精英人员加入,共有分别负责刺探情报、防谍策反、刺杀潜伏、监视保护、刑讯拘役、随军斥候六类门务的部门。
控鹤府设黄鹤郎、管带、死士三个层级,死士是散布于各地的基层谍子,多乔装隐匿一隅多年,专门监视某人或保护某人,定期向本州上级的管带递送情报,如有紧急军情无法向管带汇报或本州管带已叛变,死士可直接将情报送往本道最高层的黄鹤郎。
控鹤府目前有近三千名死士,分散到大赵各地中枢州县以及北元皇帐,成功刺杀北元大将叶赫唐经、张佛海等。
有些死士甚至从六扇门时便如钉子般深深嵌入要害之地,十几年如一日扮作常人,哪怕眼见兄弟手足被连根拔除也要不动声色,可见心机之隐忍。
至于跪地几人,都是刚才院中被一方面碾压屠杀后侥幸留下的北元谍子活口,李宓眯眼看着一名女子,便是刚才院外命令耶律靖仇灭口的阿细。
她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身份是嫁到清河镇一间裁缝铺的外地媳妇,仗着姿色颇佳便主动与几名玉凫关守将眉来眼去,给裁缝铺相公不知戴了多少顶帽子,床笫鱼水之欢更不知套来多少情报。
李宓问道:“想不想活命?”
阿细面露鄙弃,张口就啐了一声,被身边早有防备的死士挡下,正要一怒踹死这不识好歹的细作,被李宓微微一笑拦下了,倒不是因为钦佩这女子的悍不畏死。
做谍子的,哪一个不得了无牵挂、随时做好赴死准备,一辈子如履薄冰为主子卖命,见着了心仪的姑娘蹉跎一辈子也不敢吐露心声,等到临死前才潸然流泪抱憾而终。
北元谍子被擒尚能如此,六扇门与控鹤府共同栽培的死士何曾就怕死了?
早在控鹤府之前,六扇门就已开始对清河镇这几处北元谍子窝藏之处秘密监视。
有时两拨谍子擦肩而过,也不知道是演技太炉火纯青还是北元谍子真不知情,双方甚至递个笑脸寒暄几句才走,逢年过节走动更是常事,今日六扇门收网,恍惚有一种莫大的讽刺在里面。
李宓脸上并无愠色,轻声道:“无论你因何缘故做了北元谍子,既然今日落网,自知难逃一死,所以无论你做出些什么我也不会有一点波澜,与其费心机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心思,倒不如想想今日怎么死。
人的死法有很多,我麾下有位叫张茱萸的黄鹤郎最喜欢研讨这些,每隔段时日就能琢磨出稀奇古怪死法,像什么剥皮、烹煮、插针、灌铅都是小儿科玩意,你呢,想怎么死?让人把四肢脖颈都套上绳,五马分尸?”
姿容尚佳的女子脸色微微一白,却远没有后面几位跪着的北元谍子脸色惨淡,她咬牙破口大骂起来。
李宓拄刀翘起腿,神色玩味道:“怨气挺大?看来是个不怕死的,燕云那边当年被北元捡回去的孽种吧?”
阿细咬牙瞪起眼睛,“你才是孽种,赵朝的小杂种!”
李宓神情古井无波,“你可知燕云十六州本就是我中原汉人地界,只因当年被卖国贼石信塘拱手相送,十六州的汉人便被你们草原奴役了整整数百年抬不起头。裴庆之打下燕云十六州死了十五万兵马,这十五万人里有多少是一路追来的过命兄弟?”
阿细目光炯炯瞪着他,“就算十五万人全是那人屠的过命兄弟,也不足以抵燕云北部八州所有百姓性命!”
李宓平静看着她,“你可知当年裴庆之一鼓作气打下燕云十六州后,本意是想放过那些扎根多年的胡人,驱赶他们到了草原,本以为就这么算了。可没想到某些野心不死的草原悉剔跟首领妄图再打回来,将放走的几十万胡人驱赶回城下。
当时裴庆之秉承王玄策宁肯错杀绝不放过的谋划,已经把汉胡混杂的几十万人全部赶回草原了,可那几位悉剔以为只要有汉人在人群中,裴庆之就不敢滥杀,难道他们觉得,在裴庆之眼里城里那些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了?”
阿细安静下来,神色忽然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