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把式拉着两人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一趟东市场,那年代这里还是刚建立不久,来这干嘛?买肉,这几乎是那个时代人有钱必然干的一件事。
那个年代猪肉比牛肉贵,你敢想吗?猪肉最好的地方是腰排,其实现在很多岁数大人也喜欢这么买,那时候板油最受人喜欢,但是你要不买到一定量的前槽或后鞧,板油人家都不卖给你。
买肉这玩意难不住农村里能杀猪的人,看眼猪肉皮,他们就能约莫出来这头猪的大小,作者就不是个会买肉的,每次不少花钱回爸妈家还总被嫌弃,哎!
另外那年头还有很多痘肉,学名叫囊尾蚴,这玩意现在偶尔也有,只是很少,不能吃,那年代也知道不能吃,吃了会长病,可最后也没剩下,因为啥?因为不吃能馋死。
这些事都难不住不耕,这次买了足足半扇猪,就是一头猪扣除头蹄下水,剩下肉的一半,从猪中间分开,那年头这么买肉的也不多,那有人问了,大夏天的能吃了吗?还不得臭啦,不耕就不是单纯为了吃的,这一年,人情欠的大了去了?
举个例子,前文提到的他媳妇出殡时候拿的引魂鸡就是程老大借的,你要真上市场挑个个大的公鸡给人家送回去,只能说你傻,你比这个脑袋快长死的不耕还傻。
当然真拿了人家钱的,是要还钱的,另外你没寻思寻思,他们还欠谁大人情呢?
没错,大傻子,让坟茔,这事不耕心里过不去的,是人心里就过不去。
晕晕呼呼,颠颠倒倒的一路。赚到钱了,不耕还好,徐江整个人每个毛孔都是开心的,马车上一会都坐不住,上蹦下跳的,这时候才是一个孩子,才是一个这么大孩子应该有的样子。
当他俩的人要进屯子的时候,就被外出除二遍草的程老四发现,他媳妇就是爱传闲话听墙根那个。大家心里都有数,他们走了几天,大约几天能回来,从早上到晌午程老四就瞄着这条路,没人希望他俩不回来,这里还包括庄家人,他们还等着钱呢。
看见马车,程老四嗷唠一嗓子吓了不耕和车把式一跳,寻思胡子来抢猪肉和钱来了?一看是这个货,不耕也不生气,乐颠颠的招手道:
“老四,老四。”
能活着回来,看见熟悉的人,确实值得高兴,这程老四地也不锄了,锄头往马车上一丢,车没停就快步登上了车,三个人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程老四是个没啥见识的,他媳妇爱嚼舌根子,都比他强,家里有事需要出门都是大哥和二哥去,赶上这哥俩实在有事,也是有老三去,就离着林吉这么近,他总共就去过一次,还是十来岁的时候,记忆都模糊了,分家另过后,也没出过门。(别以为作者胡说,那年代不新鲜)
他上车跟不耕聊着咋放排,咋在吉林大馆子里吃喝,那大街上还能看见穿长衫的娘们跑街跑,男的给乞丐都扔大元宝,女洋学生还有梳短头发的呢!
程老四嘿嘿嘿的傻笑,听着不耕的叨咕,别寻思老实人就不骗人,他们也有倾诉欲不是?
冷不防程老四就问了一句:
“耕子,你在城里看见我二哥没?”
不耕也是懵了一下,摇摇头,说没见。
程老四扎扎嘴:
“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一年多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地都是我和大哥帮着种的,去年的粮还在我家仓里扔着呢。”
不耕也不知道咋回话,呐呐半天才整了句:
“老二脑瓜子好使,指不定去哪发财了呢。”
程老四又微微摇摇头,谁也没明白他啥意思。
一路到了屯子里不耕家,卸下东西,打发车把式走,不耕也想到给俩钱,人家车把式说啥都不要,看来来时老王肯定有话。
徐妈抱着不耕的脸就哭上了,这是咋整的,徐江的手上的泡她还没看见,要不也能哭一场。
儿子和兄弟回来了,最高兴当然是徐妈,虽说兄弟脸被抓花了,人没事就好。
这爷俩也是乖,直接当面就把挣来的钱全给了徐妈,十七块,买猪肉花了一块,买了几把刀,剩十五,都够给徐江娶老婆的了,一趟下来赚个媳妇你敢信?
最先冷静下来的也是徐妈,看见倒在炕上的徐江,照着屁股就是一巴掌,临走时连句话都不说,自己悄咪的就去放排了,老娘这几天心里油烹的一样,最后也没招,孩子大了,打都打不动了。
让徐江拿着五块钱和一角子猪肉给老郭家送去,临出门,徐妈又喊住他,让把果匣子带上,那时候果匣子经常互相送,有的最后长毛了,也没人打开。
等孩子出了门,徐妈才喊起不耕,又拿了五块钱放在不耕手里说:
“陪我把这钱给他们送去。”
不耕如何不明白,两眉紧皱道:
“你别去了,我去吧。”
这种事情他是最不爱去的,以往都是能躲就躲,能跑就跑,这次他没躲。
另外徐妈特意这时候打发走徐江,就是怕这虎玩意又干出点啥想不到的事情来,现在其实姐俩都害怕这孩子,胆子太大了,生死不怕,这玩意以后咋管?
徐江送肉送钱倒是很快,大傻子也是个近人情的,虽然肯定得推让,但最后还是收下了,果匣子和肉人家没说什么,留人家饭刚到家肯定不能吃,就是这钱人家也没全要,要了三块钱。
当初人家也没指望收他家的钱,那块地也不值五块,立泰山石的时候更没花几个钱,就是请石匠刻了几个字,吃了顿饭,石头都是就地取材。
只是徐江临走时,大傻子又喊住了他,想了又想说道:
“江子,回去跟你舅说,钱仔细点花,那排能不跑就别跑了。”
徐江微微一愕,点了点头,倒是没说什么,讪讪的往回走。
一口气走回家,徐妈正在捆剩下的猪肉呢,这是给别人家送的,有两块都已经下锅了,那锅里忽忽的冒着热气,满屋子肉味。
“我舅呢。”
嘴馋的徐江掫开锅角,用手就要捞块肉吃,边掫锅边道:
徐妈看见后,上来就给他一下,打完后才想起来,这不是以前过年时候,家里一年就那么一顿能有几块大肉解馋,也就没言语。
徐江嘿嘿直笑,拿起桌上的刀就要切块肉下来,嘴里依旧还问:
“我大舅呢。”
徐妈话都到嘴边了又咽了下去,眼泪却不争气都流了下来。
徐江一下子怔住了,马上意识到什么,眼泪刷一下也流下来。
五块钱,当初就是那五块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些钱哪是那么好赚的。
这孩子好像才意识到,从跑出家门到回到家,这一路上都经历了什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抱着徐妈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人这一辈子,真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