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华打了个喷嚏,轻轻揉揉鼻子,这周先生家的桂花也是太香了些,刺的鼻子痒痒的。
步入学堂,其他同窗还都没来,见周先生书房的门开着,敲了敲门侧。
“罗师兄可在?”
“师弟来啦!进来吧。”
萧华直接迈步进去,书房很大,中间是喝茶聊天娱乐的罗汉床榻,东侧立了一道木墙,里面是周老先生平时呆的地方。
西侧竖着一道屏风,画着巫山神女图,里面摆着数排书架,上面满满的书籍,平时罗胜师兄会在这里读书。
罗胜正在练字,见他进来,轻轻放下手中笔,示意他坐下:“你昨日的文章我看了,欠缺尚多,这八股文章不是一日一夕之功,还须磨砺。”
说罢,罗胜将一份批改的八股制艺文递给他,上面只有寥寥百十个字,却画了许多圈圈波浪线。
这是前些天周老先生给经堂布置的八股制艺功课,通常像他这种入学不足半年的,是可以不用去做的,但他还是写了一份,重新誊抄了一份交了上去。
原本要三五百字的八股文,他也只尽量写了二百余字,就连破题,承题各处都被打了一个问号。
萧华接过来,无奈地笑了笑,他来此学习尚短,也才将这《大学》通背而已,也就背了二十余篇范文,还不具备独立做一篇八股的能力。
其实这题,是有原题的,他在《周朝科举全集》中也找到了一篇一模一样的原题,乃是天元九年的滇南省的乡试题。
只是这次他并没有去抄,若是等到童生试,说不得他要抄上去,但现在完全没有必要。
此时正是寻漏补缺的最佳时机,不怕不足,就怕不知道自己哪里不足。
当然这也给了他许多信心,童生试还是有极大概率遇到原题!
只要运气足够好,他可以抄着《周朝科举全集》考上秀才。
“你也无须妄自菲薄,半月不到,能学到这个程度,已经强过众位同窗百倍了!”罗胜见他呆立在那里,一副沉思的模样,轻言安慰道。
“师兄说的道理,我也都明白,我只是有些着急而已,哈哈哈,没什么事。对了,今天特来向师兄请教的!”
萧华拿着书,向罗胜请教。
“哪一句?”罗胜每日都是来的最早,见萧华这些天也如此,很是欣慰,亲切接过书,看着他手指的那行。
“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灾必逮夫身。此句是说好人所厌恶的,坏人所喜欢的,都是违反人本性的,定会遭受灾祸?是这个意思吗?可我怎么觉得这意思怪怪的?”
这段时间,萧华学的极快,远远超过了周老先生教课的速度,因此这些超前的问题,也是越问越多,周老先生多少有些不耐烦。
要是问的急了,周老先生呵呵一笑,“书读百遍,其意自现,多读多背,多思多想。来,这篇八股制艺范文,你拿去誉抄一份。这可是学政孙宗师的制艺文章……”
不得已,他只得来问罗胜师兄,好在罗胜总能与他解答,也因此萧华与他走的极近。
“哈哈哈,师弟,你这理解有些偏颇,其实还是你学的急了,这句读不对!好,人之所恶。这句读要点在‘好’后面。好,是喜好之意,人之所恶,乃是从大家所厌恶的……”
罗胜一丝不苟地将这一句的意思都讲了一遍,这让他若有所思,总算搞明白为啥他理解的意思是怪怪的。
但他也不太完全能理解这句话的释义,感觉还是有些偏颇,不过总算有了一个比较合理的释义,也没太过计较,且先这样理解吧。
罗胜见他有些不是完全明白,然后又将上下文的意思连在一起讲了一遍,这让他理解的更深刻。
“师弟,不曾想你学的如此之快。若是年底前能学完四书,这县试府试大有希望。”
“师兄,这县试府试难么?跟院试相比。”萧华问。
“哈哈,相对于岁试院试,这县试府试可是要简单的多。”
“县府两试,往往只考四书义,只要文句通顺,言之有物,录取人数最多。难就难在院试上,三年一场岁试,不仅要考四书义,还得考五经义,由一省提督学政大宗师监考,录取人数都是有定数的。这一对比,县府两试倒不算难了”
罗胜详细说道。
“童生易得,秀才难中。”
萧华总结道,心道难怪听说许多人一辈子老童生,就是过不了院试这道堪。
罗胜想起来萧华尚未取表字,“师弟,你如今还没取表字吧?”
“表字?我还小,师兄叫我名字便成。对了,师兄,县试府试考试的时候,用什么字体来着?待我买些字贴回来,再练练。”
萧华对这个表字兴趣不大,这几天听同窗说取这个,好像得请老师长辈来取,最好是请有声望有名望的,有人说还要办什么仪式,又有人说还得请亲友见证什么的,顿觉得麻烦,索性以后再说。
“说的也是,日后再取不迟。”
罗胜若有所思,拿起他的一份作业,“哈哈哈,无需去练。练字先练楷,我看你应当练的是赵楷,这就很好。不过,你这个字写的有些着急了,还得静心练练,不可急。”
“哈哈哈,让师兄看出来了。”练字最重心境,他也是在慢慢适应,难能耐心写这个,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罗胜头带网巾,面容俊朗,朗声而笑,颇有些士子风度,“当今国朝推崇的是台阁体,台阁体的大家要数三杨二沈。但台阁体本就是从楷体脱胎而来,只是更讲究‘乌黑方亮’而已。”
“我当初考试也就是一手欧体小楷,所以你无需太过在意,而且乡试时,不仅糊名,还要朱笔誉抄,考官们批改时只能看到朱卷,可看不到你墨卷上的字。”
说完,取了两份字贴来,让萧华看看两者的区别的来。
说真的,他不太能看出区别,感觉大同小异而已,就算有一些细微区别,他这个半路出家的,也分辨不出来,这才放下心来。
因是周老先生的书房,他并不能长时间呆在这里,于是问了些问题,待到快要上课时就回了经堂。
他与这里的同窗们,关系不远不近,倒不是别人冷淡他,其实是他不太喜欢与他们一起玩,主要是他们玩的太过于低级,着实让他提不起兴趣来。
这一天时间,周老先生只在上午教一点新文,然后发范文,背诵默写两连后,基本就是点查昨天的作业与背诵默写情况。
下午除了罗师兄会来讲解一些书义,其余时间基本都是皆大欢喜的自习课。
周老先生虽然教书朴实无华,但在纪律这一块,抓得极严,堂院外就有仆人把守,等闲是出不去的,要出去说不得得贿赂门子才行。
一些同窗见此,便在堂里与同窗们玩些拆字画圈的小游戏,也有玩亲亲我我搂搂抱抱的,简直不忍直视。
当然也不乏上进的,但在这样的氛围里,一会一二十岁的孩子,考验定力也是太难了,基本就是将作业完成了,也会去玩一会。
像他这样无时无刻不在学的,甚至还超前去学的,其实是例外。
高考时,看起来全班都在用功苦读,但总有人会偷睡一小会,偷看别的书,偷想别的人,回到家里看着好像是趴在书桌上奋战一晚上,可真正写进去几字几道题,是要打一个问号的。
是的,大多数时间是被荒废了的,大多数题是被随便完成的。
不走心,只走笔。
见他如此不太合群,同窗们都不去招惹他,他只闷头学自己的,从不打什么小报告,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各玩各的。
而他如今已经掏出《论语集注》开始背起来,学了一段原文,当作今天新加的背诵任务,凭着自己的理解,大体看懂一小半,其余的他准备去问罗胜师兄。
这段时间一直耽误人家读书的时间,搞得他有些过意不去,准备等休假了,去罗师兄家里当面拜谢,增加一下两人的关系。
这样超前学习,需要有人及时指导,而周老先生只让他“书读百遍,其意自现”,撑死拿那些高价买来的范文打发他,这让他有些难受。
能有一位有耐心指导他的老师,就很难得了,特别是罗胜师兄也在备考明年的院试,谁的时间不是时间。
周老先生定的假期,只在节气、节日,以及月半才放假,一月差不多三四天假,而九月不仅有寒露和霜降两个节气,还有九九重阳节。
过几天正好是重阳节,他准备让铁六叔帮忙买一些礼,没打算送多贵重,但也不能寒碜,大体不过一二两银子。
下午结束一天的课,同窗们鱼贯而出,撒丫子往外跑,他留下来等罗胜一起,两人结伴出了学堂,又聊了些关于《论语》的疑惑。
罗胜依旧不急不慢地给他讲解了这一大章节,然后两人准备分头回家,萧华趁机说了等休假去他家里拜见。
“哈哈,重阳我还需去祭祖,怕是不能招待你!师弟你也无需担心,凡是我懂得,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等俗礼不必在意。”
萧华看得出来,其实罗胜的家境条件定不算多好,这从他的穿着上就能看的出来。
整个学堂里,除了少数弟子是穿补丁衣服的外,大多数弟子不说穿绫罗绸缎,至少都是没有补丁的。
虽然罗胜的长衫是不见补丁的,但细看他的衬衣,却是旧的,是缝补过的,而且他极少坐在椅子上,显然是怕磨破长衫。
“既然如此,那不如月半吧,到时还望师兄不要推辞。”
他自己家的祖坟还在建南县,这些年也只回去过两三回而已,往往都是在自家院子里简单拜一拜完事了,因此忘了祭祖这茬。
只是罗胜依旧推脱,他心道怕是有不方便的地方,这种事心意到就行了,于是改口道:”那既然如此,那便依师兄的意思吧!“
出了学堂,他没有直接回家,先去了茶铺找到铁六叔,与铁六叔交代了一番,明日采买些礼品,让铁枣给罗胜家送去。
“三郎放心,这些小事,定与你办好。对了,后房里来了个柳二,说是要见你。”
铁六叔这回没去泡茶,素来知道他的性子,不在意这些虚礼。
“柳二?”萧华有些疑惑,这才想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