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疏影?她怎么也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萧弈之本是来窥探保和王动作的,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跟他抢着做这件事。
难道她也知道,萧世青这厮在将来会受怀庸侯蛊惑,勾结敌国,覆灭大周江山吗?
可她明明在他们起兵之前,就已经投水自尽了!
要是谢疏影没死,怀庸侯那个前朝余孽怎会为了一己私欲替她报仇,帮着塔扎轰开国门,直取皇都,将大周的长乐皇帝萧憙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呢!
看到保和王转了头朝向她们这边走,萧弈之赶紧悄悄退出了园子。
谢疏影迎着保和王与王妃徐氏,端端正正行了一个万福礼,就像是她刚学会的礼仪,马上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头来显摆。
她余光里瞧见张三娘羞涩又惊恐地颤抖了几下,才慢慢福了一下身子。
王妃仪态高贵,温柔地向两个小女孩还礼,并问她们是哪家的姑娘。
徐墨的母亲方氏是太祖方皇后的侄女,可算家世显赫,与保和王倒也相配。而徐墨的父亲徐显德与谢晟的世交申屠明远之间则有一层姻亲关系。
“小女乃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谢晟之女,谢疏影。”谢疏影故意奶声奶气、一字一顿地回答。
徐王妃觉得她十分乖巧可爱,掩面粲然而笑,接着又问张三娘:“你呢?”
“小……小女,胥国公府……”
还没等三娘说完,徐墨就“哦”了一声,仿佛了然于胸,“原来是国公爷家的小主人呀!今日多谢你家阿翁与夫人款待,我们很是开心呢。”
萧世青也注意到张三娘的容貌和妻子有几分相似,很快朝王妃瞥了一下,见她目不斜视,又很快地重新落回三娘身上,并微笑着朝三娘点头。不过他对藏拙毫无痕迹的谢疏影没有防备,直接忽略了她。
“三娘姐姐怕生,王妃娘娘可别怪她呀!”
徐墨水杏似的眸子微动,仿佛察觉到什么,“你怎知我是王妃?”
“因为……我刚才在席上见着娘娘了,大家都唤你王妃娘娘,我想跟着她们叫,总不会错的。”
谢疏影压下内心的惊涛。
好险,差点就暴露了。
其实她在席上根本没有留意保和王妃,而是一直在思考怎么才能见怀庸侯世子陆澄一面,找到些蛛丝马迹,看看他究竟为何会在宴会后突然被退亲。
“真是个聪明讨喜的孩子!”徐墨啧啧称赞道,“谢大人教女有方,疏影妹妹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呢!”
谢疏影一面接受,一面又在心里嘀咕。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的评价和期许若是放在别家女儿身上,那必然是欢喜的。对她而言,可未必是一件好事。
远处有个国公府的丫鬟急匆匆跑来。她表情凝重,同原本贴身跟着三小姐的大丫头飞快地耳语几句,两人的脸色都立刻阴沉下来。
大丫鬟菡儿向保和王与王妃告罪,把三娘和谢疏影揽在怀里小声嘱咐,“咱们府里有一位男宾离席后,四处都搜寻不到踪迹了,大门上也说这期间没人进出。夫人让小姐和谢姑娘赶紧回席上去,免得碰到什么不好的。”
谢疏影强烈地感觉到,这个失踪了的男宾就是陆澄。
可陆澄与张三娘就是普通的表兄妹关系,即便两人在府中碰见了也无妨,夫人完全可以对女儿明说。
要么,陆氏早就已经知道陆澄要去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走在回花厅的半道上,正思考着,谢疏影的小脚被卵石路面上凸出来的一个东西绊了一下。
她弯下腰一看,是块红白横纹相间的雨花石,直径约摸两寸,中间的圆形斑点宛如云霞间初升的朝日,又像一只用力睁大的赤色眼睛。
周围的鹅卵石都是齐齐整整的灰黑颜色,唯独这一块造型奇特,引人注目。
谢疏影来不及多想,赶紧拾起来揣在腰间香囊中。
“谢姑娘,是什么东西掉了?”菡儿见谢疏影突然蹲下,疑惑道。
“哦,是我的香囊。这璎珞松了,我要让阿娘重新帮我穿一遍。”她扮出哀愁神色,噘了噘嘴。
菡儿松口气,拉住两个小姑娘的手,“快些走,夫人太太们都在,就等着咱们了!”
谢疏影走得踉踉跄跄,一步三回头,园中除了大眼瞪小眼的保和王夫妇,确实再没有其他人。
回到了席上,妇人们依旧欢声笑语,没看出大家知道谁走丢了的迹象。只有国公夫人有些难以察觉的手颤,被人当成是吃了冷酒受了寒。
陆氏私下告诫两个孩子切莫声张此事,两人都点头应允,各自落座。
唐吉群伸手揽女儿到身边来,“阿蛮刚才做什么去了?真是叫阿娘一通好找。”
谢疏影一股脑钻进了阿娘的怀抱,甜甜地撒娇道:“阿蛮到园子里去了,梅花开得正好,一时贪看,故而回来晚些。”
“那你跟阿娘说说,梅花有多好看呢?”
“唐时宰相李峤有赏梅诗曰:大庾敛寒光,南枝独早芳。雪含朝暝色,风引去来香。妆面回青镜,歌尘起画梁。若能遥止渴,何暇泛琼浆。”
“今天的大太阳暖融融的,和风清朗,满园都飘着梅花香气,和甜酒一样,有些醉人,果真与诗中所言相同。”
谢疏影一边娓娓道来,一边关注着花厅外的躁动。
胥国公府里的许多丫鬟仆妇小厮等佣人压着脚步声进了内院,正各大处搜寻着走丢的那个人。
唐吉群耳听八方,心思敏锐,猜到有事发生,脸上那份满足的笑意也渐渐消失。
发现阿娘面色略显阴沉,谢疏影便收起那些讨巧的言语,一心思量这事情的细枝末节。
陆澄自小在京都长大,常来国公府游玩。再说张氏宅邸占地才二十多亩,就连她这六岁的小娃娃也都逛遍了,一个少年绝无可能在这里走失。
眼下最合理的推测是,他自己找地方躲起来了。
二门外想必早就搜查过,并未有收获。丫鬟仆妇们进了内院,先绕着花厅找了一圈,没有发现。紧接着一路往西厢房、一路往东厢房分头查找。
内院西侧是公爷和夫人的正房,平时张三娘也住在那边;东侧是张家两个儿子住的院子,陆澄应该对那里最熟悉。
但,她内心确信,陆澄不会选那个自己所熟悉的地方藏身。否则大家摸准他的性子一找,就能轻易找到了。
果真是胆子越大的人越能成事。
计上心来,谢疏影捂着肚子高嚷道:“阿娘,我肚子疼,要方便!”
周围的妇人们都听到喧哗,也觉尴尬,便帮她叫来一个老嬷嬷带她出去如厕。
她跟嬷嬷指明要去西边,三娘的院子里,不然她害怕遇到了什么陌生人后就说不清楚。
老嬷嬷瞧着她已经急不可耐,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谢疏影于是抓住机会,提起裙子朝西厢房一路疯跑,把那老妇人远远甩在后面,须臾之间已是号呼靡及。
喘着大气来到三娘的院子里,那些丫鬟仆妇还在隔壁正房大院里苦苦搜寻,这边院子竟然是空的,连个看门的都没有。
她记得国公府治安森严,每个院里都安排了几个值守的下人,因此这屋子平日无论是否有主人在内,都会打开窗通风。今日倒反常,门窗紧闭,外面却无人看管。
确定这实情和想象中的一样,她忙屏住呼吸,蹑手蹑脚走在墙根下,往屋子的窗边靠近。里面西洋钟滴答的声响敲打着每根绷紧的神经。
突然,有两只手从后面伸来,压在她肩头上,顺势就把她的小身体一扭,让她看到了那人的面容。
她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这双眼睛——
萧弈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