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最后一场期末考试考完，闹哄哄的收场，方宁拿了第一名，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就这么毕业了……”

小学毕业意味着分别和离散，班上的学生突然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再懵懵懂懂，开始为了各自的命运开发愁。

这一年的夏天，有一小部分人，像明雪莹那样转到了大城市去读书，有的人在乡下继续读初中，还有的人就辍学了，开始步入社会挣钱养家。

蔡校长通知方宁他们班的同学去拍毕业照。

大家都换上了新衣服，不过，也有人还是穿着那一身宽大的校服。

个子矮的女生蹲在最前面一排，各科老师坐在第二排，表情严肃，第三排是个子高的女生，最后四排五排是一众男生。

明雪莹那一张端正清秀的小脸带着笑容，绑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白白净净的模样，让她在第三排的女生中格外的显眼。

方宁在第四排左边两个位置，穿着白衬衣，短发劲飒，目光永远是最明亮的。

拍毕业照的摄像师匆匆忙忙，把一个路过看热闹的小孩子也拍了进去，那技术显得很蹩脚。

那个画面他至今仍然记得。

那一年方宁12岁。

小学毕业的第二天，方宁去参加县里的奥数比赛，拿了个第三名回来了，是一个镀铜的奖杯，还有一张荣誉证书，被蔡校长拿回去了。

奶奶吹了大半年的牛，跟小卖部的王大爷说我孙子可厉害了，奥林匹克比赛得了第三名，买猪肉打点折。

王大爷一听哦豁这么厉害，你孙子是文曲星下凡啊，我得沾沾喜气。

后来，奶奶一顿乱吹，买四斤猪肉便宜了十几块钱。

没事做的时候，方宁就把用不到的书籍整理一下，打包捆好准备当废品卖了。

把一些发黄的纸张扔进了垃圾桶，偶然翻到了一叠信件，都是一些女孩给他写的情书，想了想，最后压在了箱子底部，就当做纪念。

某一天，方宁听明楠楠说，明雪莹一家要搬家了，还不知道搬到哪里去。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画了一幅画，最后跑去送给她。

方宁还留了一个家里的手机号给明雪莹，后面那手机号码也停用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打过电话。

那会儿也没有个QQ，他也没有手机号码，一旦另外一个人去了遥远的地方，就很难再联系到另外别人了。

后来，方宁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大片大片的浮云蔽日，他的生活平步向前，表面波澜不惊。

暑假的时光。

方解放在县城最好的地段买了一套商品住宅房，钱是方宁爸妈出的，全款一共十四万，没有按揭，他们出了十万，还有四万是借了外婆家的，分两年还清。

现在房子已经装修的快差不多了，还要等几个月才能入住，正好能赶上方宁他们转校开学。

方宁还在房间里自学初中课本知识。方微就推门进来了，“老哥，别学习了，收拾东西，我们去县城玩！”

“去县城干嘛？”

“爷爷要去见一个老朋友，正好我们也一起去。”

“你等我换件衣服……”

……

方宁他们是坐中巴车到县城的，2021年的时候，开私家车只要20分钟就能从南江古镇到县城，而现在则需要一个多小时，山路崎岖十八弯，半路差点就吐了。

“我实在没想到过我会晕车。”

方宁从中巴车下来，脸色苍白，扶着树干吐了好一会儿。

“哥，你太逊了。”

方微没有运气，她一心想要去大超市里逛超市，东看西看。

方宁吐完后，看着桥下波光粼粼的江水，实在没办法将记忆里的发达平海县，跟眼前小小规模的街道联系起来，那一大片大片的芦苇丛，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快看那是万家福超市！我们先去逛超市吧！”

“小微，我们先去你龙爷爷家玩，等会儿奶奶陪你去超市买东西。”黎快梅拉住她的手，生怕她走丢。

方宁看着万家福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群，微微一笑，一股温暖涌上了心头。

万家福大概是记忆里比较深刻的地方了，超市里有很多儿童故事书，他很喜欢看，经常一看就是好半天不肯走，那个时候又没钱，吵着要家人买书，最后买一两本恐龙故事书回去。

还有每到大年除夕过春节的时候，一家人一定会来万家福超市采购年货，糖果饼干干果等年货是他们最爱的零食，门口还有一个小的游玩场地，里面有五块钱就能玩一次的碰碰车，可以随便玩，还有打气枪，打中了气枪会送玩具。

万家福开了大概有十多年了，久到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小到出门买菜买油，大到买各种日常用品都会想到它，小城里的人都以为它会长久的经营下去。

至少那个时候的方宁也是这样觉得，它开在那里就是天经地义。

后来万家福还是倒闭了。

方宁甚至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倒闭的，也没有在电视上发一条新闻宣告他轰轰烈烈的落幕，就好像是他读高二下学期路过这个地方，看到招牌已经换成了一个叫购得乐的超市，门口的大招牌商写着生鲜促销大打折。

依然是进进出出的人群，热热闹闹。

该买菜的买菜，该买米的买米，没人关心什么时候换了超市，只关心那打折的鸡蛋能抢到几篮。

斑马线，红绿灯，十字路口，广告牌，道行树的香樟，还有交错的房屋，勾勒出县城的模样。

乡下农村小孩向往的县城，到处都是玩具零食和书籍，只是源于他们对县城美好的向往，这种认知就像是一只井底之蛙守着自己的那片天，以为那片天就是世界。

而事实上，中国很大，平海县只是一个偏远的小县城，至少在2008年的时候是的。

不过平海县的生活节奏确实没有外面快，人们的生活过的非常温吞。

那辆公交车永远十年如一日，循着这条没有任何变化的道路行驶。

小小的坡道上，也偶尔会看到一个白衬衣的女孩骑着车，眨眼之间就消失无踪。

空气中弥漫着旧日的味道。

如果说在乡下生活的那段时间，是方宁童年时代最没心没肺的时光，那么县城生活的时间，就是年少时最刻骨铭心的时光，有过酸甜苦辣。

这里是他热爱过的城市，有他的家人，有他喜欢过的女孩，还有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