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了,元将军。”来人道一声久违,银簪在发间熠熠生辉,一看便知非凡间俗物。内室方才打斗颇凶,桌案地面狼藉,他便撩起袍袖,嫌弃地坐了屋内最干净的一张椅子。白术紧随其后,悄悄向湛飞白打了个手势。
湛飞白会意地向后退了半步,将季旺整个人显现出来。
环顾四周,男子像是发现了什么,对着王子瑜的方向颔首轻笑:“这不是小瑜儿吗?”
“大哥。”王子瑜自知躲不过,只得站起身来,敷衍地拱拱手。
男子毫不在意,介绍道:“元将军莫怪,他是我的二弟。”
“原来是二公子,在下失敬,方才有眼不识泰山。”元骐全然没了高人一等的架子,笑容可掬地向王子瑜问好。
王子瑜干笑两声,道:“客气了,元将军这一礼,我可受不起。”御风退回王子瑜身后,默默翻了个白眼。
大哥?二弟?小瑜儿?杜襄儿满头问号,难道王子瑜的大哥,就是传说中的花无缺吗?
“元将军,刚刚我在门口可听你说了,要给这里的谁定罪。如今我来,莫不是妨碍了将军执行公务吧?”“花大哥”(?)状似无意提及前事,仿佛对季旺之事颇感兴趣。
“大公子,此事说来话长。”元骐收敛了最初的狂傲,谦恭道:“此乃宗室秘事,逆贼谋乱,留下一子,在下自当斩草除根,替朝廷肃清余孽。”
“余孽?”“花大哥”浅浅勾唇,对着季旺道:“抬起头来,让本公子见识一下,余孽的形容神态。”
季旺并不睬他,此人视元骐为刀俎,自己却不想做他的鱼肉。
“花大哥”见季旺对自己视若无睹,不由来了兴趣,站起身来走近两步,道:“果真是个余孽的长相,这眉眼清秀可怜,见之忘俗,寻常的女子,怕是轻易就被这皮囊迷惑了心神。”
被无辜扫射到的寻常女子郑漪漪表示不满,下唇紧咬,秀眉微蹙。
“得了,本公子也不妨碍元将军执行公务了。只是今日之事啊,见血太过。”“花大哥”感慨地摇摇头,向着元骐笑道:“下次被本公子撞见,可再也不能了。”
“是,是,大公子教训的是……”元骐低眉顺眼地点头。
“小瑜儿,走了。”“花大哥”作势要走,挥手示意王子瑜跟。白术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将“花大哥”的椅子向外拉了三分。
“大哥!”王子瑜陡然出声道:“元将军口中的余孽,暂且杀不得!”
“花大哥”浓眉一挑,似是对王子瑜的话不太满意:“这又是为何?小瑜儿你可是知道,我是最讨厌麻烦了。”
“大哥见谅,此人——”王子瑜的目光转向季旺,定定道:“他与幼妹失踪之事有关,决计不能杀,他一旦死了,幼妹失踪的线索,也就此断了!”
“哦?”“花大哥”踌躇片刻,道:“小瑜儿,你可有证据?”
“千真万确,幼妹自被卖到丽春院后,只与这位季公子有过一面之缘。”王子瑜叹了口气。
“小人作证,方才季公子也提到了,丽春院阴险狡诈,在小姐出逃后,还曾试图闯入民宅搜查,幸得季公子襄助,才隐藏了行迹……”御风适时补叙述过程。
乍听到“丽春院”的字眼,元骐一惊,小心翼翼陪笑道:“大公子您驱遣在下已久,没听您提到过妹妹的事情啊……”
“元将军,你我同为下属,老夫劝你一句,不要失了本分。如今你坏了大公子不爱见血的规矩,连大公子的家事也要过问么?”白术反唇相讥。别人不知,他还能不明了元骐在丽春院搞出的那些无耻勾当?
元骐不快地横了白术一眼,温声道:“自然不是。大公子见谅,元骐多嘴了。”
“说也无妨。”“花大哥”强笑,道:“二十年前,家父曾在炎都游访,误入赌坊丢了庶妹,手足情深,焉能不痛?我入炎都,亦是为此事烦扰,索性自己来探查探查,也免了那群酒囊饭袋,成天价地糊弄敷衍!”
最后两句几乎是咬牙切齿,看起来这位“花大哥”与王子瑜同仇敌忾,对残害庶妹之人深恶痛绝。
“既然此人与大公子的家事有关,在下不再叨扰,此人的死活,便交由大公子处置吧。”元骐冷汗直冒,长乐院丽春院样样与他脱不了干系,这位庶小姐的命运多舛,真要是追究下来,多半是他的原因。既然不能独善其身,那就制造不在场的证据,咬死不认。
元骐打定主意,向“花大哥”行了一礼,歉然道:“在下府中还有些琐事,大公子,恕在下不能奉陪,先告辞了。”
“元将军请便。”“花大哥”和善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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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元骐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花大哥”对着杜襄儿粲然一笑,冷不防将手伸向靴子,在众目睽睽之下,靴子被他从脚脱了下来,露出内层又一重白色鞋袜。
尔后,他三下两下解开襟带、撕扯耳后的贴皮、揪下银簪,从袖袋掏出帕子一顿狂擦,最后将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束到一处,抱怨道:“大表哥的鬈发也太难效仿了,还好元骐笨,方才没看出来。”
卸去一身装扮,眼前恍然是个身量高瘦的女子,肤色微黑,丰肌秀骨,五官棱角分明,面有冷冽之色。若非重新束起的是女子的常见发式,恐怕真的雌雄莫辨。
“……你是?”杜襄儿一脸不可思议。她只在视频里见过改头换面的变装大佬,如今近在眼前活脱脱地弄虚作假,崇拜之情如滔滔江水滚滚而来,恨不得当场拜师学艺。
她苦心孤诣研制出的北燕高仿肤蜡,跟眼前的换脸达人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了。
王子瑜扶额,面露无奈之色:“诸位见谅,这是我的……我的表妹,慕容朔。”
“原来是慕容姑娘。”杜襄儿忍住心中的激动,前一步拉住她的手,热切道:“慕容姑娘考虑开班授课吗?一对一手把手或者一对多班课演示皆是生财的良策,或者咱们可以跟六位姐姐合作著书,插图配文装订成册,出版一整套美妆专业书籍……”
“似乎也不是不可以诶,我们可以找姐姐帮忙放在天一书局诶……”向来脱线的郑漪漪点头赞许。
“小西施,你很缺钱么?”一旁的湛飞白不自在地挡住了她灼热的视线,道:“很缺钱的话,不如来湛府当少夫人啊……”
“我缺钱啊。”自动过滤掉湛飞白后半句的陈词滥调,杜襄儿继续向慕容朔的方向翘盼:“但是如果有了慕容姑娘,没准我就不缺钱了!”
湛飞白眉头微动,杜襄儿此时的眉飞色舞,和他今日在丽春院遇见的鸨母如出一辙。
就,有那么点利诱的意思。
“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无借此牟利之心。”慕容朔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转头向王子瑜抱怨道:“我本来想着把白先生搬过来,救你一人足够了,哪知你还拖朋带友,险些没骗过去。”
“表小姐此言差矣,御风也是公子的人……”御风面满是委屈。表小姐太心狠了吧,怎么只想着带公子一个人走,不带御风呢?
“哦,忘记算你了。”慕容朔耸肩,道:“实在不行,你就捐躯了吧。”
御风无辜中枪,自己只是忠心耿耿,怎么一杆子就被支到舍生取义的范畴了?
“此地不宜久留,趁元骐还没反应过来,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白术适时提醒大家转移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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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条件有限,且人多口杂,杜襄儿与郑漪漪向六位姐姐打了个招呼,将沁竹暂且安顿在郑涟涟为六位姐姐置在永乐坊的宅子里。同是从宫里出来的女子,六位姐姐亦是怜惜沁竹的遭遇,二话不说腾出了间安静的客房,好言软语劝沁竹安心住着,不必拘谨,当作自己家就好。
沁竹感激不尽,连连致谢,更是拿了珍藏已久的体己钱,出了门直奔菜市而去,说要为大家置办一桌好菜。
许久未与赵钱孙李周吴六位姐姐相见,距离宫禁时间尚早,自然免不了手痒打几把牌。本来杜襄儿想拉郑漪漪与六位姐姐正好凑整两桌,哪知那丫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杜襄儿只得拉湛飞白,临时凑了个全局。六位姐姐自然欢喜,言语间免不了促狭调侃之意,饶是杜襄儿这样的厚脸皮,也被她们闹得面色潮红。
湛飞白倒是心大,没事人一样地指出杜襄儿自乱阵脚出错了牌,被恼羞成怒的杜襄儿揪住了耳朵。
没能成功与沁竹一同出门的御风心情郁闷,慕容朔见他郁郁寡欢,连拖带拽拉到内间,扬言要为他改头换面,给归来的沁竹一个惊喜。
“白先生,多亏您今日出手相救。”王子瑜向白术鞠了一躬,若不是白术压阵,单凭慕容朔那个跳脱且毒舌的性子,怕是早就露了马脚。
“不必谢我,老夫也没有想到,故友会托老夫照拂二位贵客。”白术笑吟吟地回了一礼,道:“老夫离府也有些时候了,再不回去,恐怕肃王殿下要起疑了。二公子保重,如有要紧之事,可再去平昌坊的宅子寻我。”
“如此,便多谢白先生了。”王子瑜恭顺地目送白术离开。没想到那位曾治疗过母亲与慕容朔的北燕神医,竟也与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日后,免不了再有些感恩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