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等在大殿门外,只听里面哀嚎声连绵起伏,要么就是呼救声、谩骂声、求饶声,以及打斗声,好不热闹!
光听里头的动静,外面的众人全觉得“凶多吉少”四个字此时按在守旧派头上正合适。
在场之人谁没见识过霜斩情的狠戾,依他的冷冽性子铁定一个都别想见到今晚的月亮。果然,大殿内一道道鲜红随着绝望惊呼喷洒在门上。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殿内的声响很快安静下来,之后是陆续的惨厉痛呼,再后来彻底没了声。
静默片晌,舞卿霜并未让大伙儿等待太久,整排殿门霍地大开,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难闻得叫人顾不得形象礼节捂住口鼻,五官皱的跟咸菜皮有的一拼。待味道散开淡些,众人才把目光投入大殿:娘诶,地上的鲜血泼洒得都快铺成红毯嘞!
踏进大殿,扫视一周,那触目惊心的场面惨烈而壮观,不禁令大伙儿不寒而栗,忽然觉得殿内阴气森森的。
地上横倒竖歪几十具尸体,残缺的吧缺胳膊少腿斩两截,完整的吧折手断腿碎喉颈,有的死尸四肢扭曲的角度绝非正常人可以凹出来的,有人实在憋不住当即恶心得吐了出来。
徐晟也没好到哪儿去,一股酸水在胃里晃荡,此时他真该庆幸自己辟谷不用进食,否则别说早膳吃的东西,大概连昨日的晚饭也能吐个精光。
稍微缓了口气,徐晟数落道:“斩情兄,你要杀人就杀人呗,干嘛整那么难看,就算把乱葬岗挖出来的尸体铺满也没这么伤眼睛!”
舞卿霜只爱答不理丢出四个字:“习惯就好。”
另一道好似事不关己看热闹的嗓音从上方传来:“哟,动作挺快挺利索的。”
众目光循声而望,发话的正是开溜避灾的夏侯玄铭。架打完了,局势安全了,自然也该露面收场了。环顾一圈,眉头不由皱了皱:“霜斩情,你打架就不能收敛点嘛,瞧瞧那地板门窗给脏的,瞧瞧柱子墙面上的伤痕,朕得花多少银子修缮呐!”
舞卿霜一点也不避讳与之平视:“老子累死累活帮你宰了那么多乱臣贼子,他们中饱私囊的数目不知充盈国库多少,还怕不够修?我累了,先告退,后面的您自己搞定。”
危机解除,舞卿霜在言语上固然不再似之前那般恭谦,少了分拘谨,多了分随意,好似没把圣上当做九五之尊,倒有把天子当做普通朋友的意味,可终究规规矩矩下朝离去。
众人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合该整个泓渊国仅唯独他有这般胆量、有这个资格。
夏侯玄铭按照先前谈好的论功行赏,有功之臣忍辱负重,如今理当恢复他们身份,正式任命其官职。至于那群朝廷的毒疮连根拔起,通通株连九族,其管家奴仆一并处死,绝无流放、驱逐、贬官之谈,所有财物全数充公纳入国库。
处决罪徒一事,夏侯玄铭特许新任的官员监斩或从旁观斩,亲眼见证大仇得报、扬眉吐气。
内忧已除,一众老臣尽管对霜斩情钦佩不已,然而十分忌惮他的手段,于朝堂上绝对属于危险的存在,一言不合就灭门,简直与虎谋皮,倘若日日如斯,每天岂不得胆战心惊地活着?那样的话太痛苦了。
此乃其一,其二,一批新任命的官员机遇皆是霜斩情所赐,他们日后多半会以他马首是瞻,谁又能预料那批人会不会仗着今日之功勋成为将来的又一个贾相?
然而未待他们开口找理由阻拦霜斩情踏入仕途,人家已早早放话,说自己无心朝堂只想仗剑天涯,不日便会离去。
稀奇鬼才意图完事走人是一回事,陛下要不要挽留贤才是另一回事,结果他们敬爱的皇帝陛下根本没打算留人的意思,只像好友暂别那般好聚好散顺理成章。呵呵,敢情那群老臣全浪费感情想多了。
旁人不知中间曲折,夏侯玄铭最为清楚霜斩情是什么身份,留不得,不如随她开心,爱咋整咋整。
至于长乐斋的众位革新志士,同霜斩情一样想走的尽管去浪迹天涯,愿意留下的可另做安排。
言懿先生愿意助力夏侯玄铭仅为家国天下之大义,他无心于朝堂,更甘愿回归故里当一名教书先生,为国家培育更多的栋梁之才。
哥舒赟和徐晟乃修仙之士,此番插手凡间事协助天子拨乱反正纯属下山历练,亦出于道义。修仙入门便超脱常人,不可过多干预凡尘之士,如今事了,即可功成身退,不宜多留。
午日阳光潋滟耀目,红发少年娴静地坐在案前,执笔作画,笔触在稳不在于快,线条流畅而硬朗透着美感。笔法熟练则又夹杂几许生疏,凑近些看,方知此画乃少年闭目所作。
夏侯玄铭慢慢踱步进来,脚步放得极轻,不忍打搅她作画的雅兴,顺便再瞅瞅房间里的其他绘画。
咦?夏侯玄铭心中疑惑,房间里山、水、花、鸟之类的闲画并非没有,然而最多的莫过于某张俊美少年的画像。画像一张比一张熟练,一张比一张俊俏,但夏侯玄铭对于画中之人的容貌总觉有几分似熟非熟的熟悉感,这份感觉仿佛在很久以前就烙印在脑海里,而且如今的画像比印象中的还要美上三分。
夏侯玄铭极有耐心地逐一品味,待他品阅好最后一幅红发少年也收了笔,睁开那双淡然的眸。
舞卿霜道:“看得如何,我的画能卖多少银子?”
夏侯玄铭淡笑:“画得甚妙,与那些大家不遑多让。”微顿,转而耍滑打趣道:“不过难得见你执着,一副画像画了八遍,越画越美,莫非是你在外头晃了一遭中意的心上人?”
“你想多了,不过是那时患了眼疾不能得见他的容貌,但瞧他轮廓甚好应当是个俊美少年郎,可惜画了那么多总归少了几分神韵。”
几许遗憾之言落到夏侯玄铭的耳朵里则别有风味,兴致上头挑了挑眉:“诶哟哟,难得有个少年郎能让你如此上心,如果丹青再美也不能体现出那人的卓越风姿,不知其本尊又当如何风华绝代?”
舞卿霜让他那么一点歪头微思:对诶,这些画全是凭借自己记忆里的感知轮廓所画,这都画不好,本尊又该什么模样?转念,罢了罢了,反正不会丑就对了。
瞧她若有所思的模样流露几分可爱,夏侯玄铭继续逗逗她:“哟,瞧瞧,挂念小妹夫呐!怎么?半途中吵架闹掰了?”
“才没有。”舞卿霜当即否认,“他不过是我顺手救下的病人,半路上或许遇到什么人撂下诊金跑了。”
“顺手救下?”夏侯玄铭颇有意味抓住这个词眼,“依你如今的性子不会那么好心随便救人,想必他必须长得非常俊美才行。”
某女头顶黑线无数倍感无语,颇有鄙视地斜睨着他。
感受到投向自己的鄙夷目光,夏侯玄铭稍微收敛:“好啦,不逗你啦,话说回来,你打算去找他吗?”
舞卿霜不假思索回道:“如若有缘,他日定会江湖再会,萍水相逢,何必执着。”
夏侯玄铭心底轻笑:小丫头嘴硬,倘若不执着何必练习同一副画多遍,八成经历太少而不自知。
言归正传,夏侯玄铭容色正经些许:“随你便吧。话说回来,你不踏入朝堂我能够理解,你执意放弃郡主身份让给那个婢子,朕甚感可惜。确定不再考虑下?”
“没什么好可惜的。她无非过腻了逆来顺受的日子罢了,由她去吧。郡主的身份干嘛要在乎,留着将来和亲用?歪瓜裂枣也必须硬着头皮嫁吗?”
夏侯玄铭微滞,舞卿霜则心若止水:“她只看到眼前的光彩华贵,却不曾看到将来未知的无奈悲苦,无论祸福皆是她今日自己的选择,只要她安分守己,日后不做祸国殃民之事,便由她去吧!”
“真正的宫孙琬霜已经死去,霜斩情也退隐江湖,那今后你又以什么身份活下去?”
“舞卿霜。舞乐是我的爱好,生母名讳卿雪。”对于这个问题,舞卿霜早已想好后路。“我助你重振朝纲,你也兑现了许我的承诺,该走了。我走后将自此封剑,从今往后至少百年内世上再无诡剑罗刹。”
舞卿霜心意已决,夏侯玄铭亦不再挽留,如若有缘,他日定会再聚。
城郊青岭,葱翠遍野,另一番宁静安逸的别样景致,能让人暂时搁下凡尘俗事舒缓心脾。
无拘无束乃魅灵族的天性,同样是舞卿霜所向往的。
遥遥望见红发少年牵着马匹欲走的背影,徐晟扯开嗓门叫唤一声,同时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与之一道追上来的还有哥舒赟。哥舒赟懒得客套,直接开门见山:“霜兄,咱们一起共事许久,我和师弟早已看出你与我们一样同为仙门修士,此次凡尘事了我们将回归师门,霜兄如果不介意可以随我们一道回苍尘崖。”
徐晟则躲在自家好师兄身后,且弱弱地捏住师兄的衣袖壮胆:“虽然你的脾气吓人了些,但我不能否认你的悟性和修为比我们强,我们可以引荐你入门。”
舞卿霜果断拒绝:“多谢两位美意,可我偏生就喜欢过自由散漫的日子,想要绝对的自由,浪迹天涯游遍大江南北亦不枉此生。就此告别。”
望着拜别离去的背影,徐晟心头隐隐掠过一丝不舍:“斩情兄,日后何时才能再见?”
渐渐走远的潇洒背影挥了挥手,只飘来一句:“江湖有缘,他日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