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武是被尿憋醒的,不过好在是醒了,否则的话,他差点尿在裤裆里。
从前大人们说,玩火要尿床,他还不信,这下倒是信了几分。
昨夜南州刺史府的大火烧了一整夜,火光冲天,将整个州城的上空都烤得红亮一片。
现在看过去,还看得到焦黑的废墟和冒出的青烟。
“可惜了那么好的房子!”
阿武当过两年泥水匠,知道那样的楼阁要修建起来,得数百人不辞劳苦的干一年。
可惜短短一夜之间,那座华美精致的苏式园林,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不过他也仅仅是感叹罢了!
烧就烧了,跟自己没有关系,他真正在乎的,是另一件事。
昨夜州府的粮仓被打开了,听说起势的义军首领在给大家分粮,自己早点去,说不定还能多分一些。
阿武已经快两个月没吃饱过一顿饭了。
夏天那场大洪水,摧毁了一切,不管是田还是房,都被泡在了洪水底下。
南州地势低矮之处,尽是一片泽国,回都回不去。
淹死的人,比水里的鱼都多,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也快死得差不多了。
“也不知道我能活多久,起码在死之前,吃顿饱的吧!”
他这样想着,疲惫的双腿中再度涌出一丝力气来。
周围也都是些穿着破落不堪,神色极度颓靡之人,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宛如孤魂饿鬼一般,朝着粮仓所在的方向行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恍然之间一抬头,人潮停了下来。
前面一大堆人围在一座建筑门口之前,头戴白巾的义军兵士,正手持阔刀,气势汹汹的望着众人。
“这里便是发粮的地方?”
阿武奋力朝前方挤去,骂声传来,有人推搡了他一下,差点将他推倒,但他还是挤到了最前方。
可奇怪的是,这粮署衙门之外,并没有人在发粮,只是有人躺在地上,有人想往里冲,被义军士兵死死的拦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义军打开了粮仓,正在给大家分粮食吗?
为什么没有看到这样的事?
不,不对。
阿武蹲了下来,深灰色,沾满了泥巴的地面上,除了一些血迹之外,还有散落的谷粒与白面。
这里,是发过粮的,此刻却未发了,难道是分完了?
哪有那么快?
粮仓是后半夜打开的,比刺史府起火的时间还晚一些。
而他们,已经是听到消息之后,来得最快的一批人了。
就算有人走在前面,也不能将整个粮仓里的粮食都分完了吧?
“为什么不发粮?让我们进去!”
人群中,开始传来这样的喊声。
“就是,发粮啊!再不吃东西,俺们就要饿死了。”
“求求你们了,发发善心吧,老婆子已经,好久没吃过饱饭了,这肚子里,全都是树皮草根,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就想着临死之前,能喝一口米汤!”
阿武转过身去,目光在人群中扫过。
所有人嘴唇都在翕动着,声音汇聚成潮水,涌入脑海之中。
这些人脸上的渴望无比强烈,可是他们的声音,还不够大!
自己还有些力气,那便,替他们喊一喊吧。
“为什么不发粮?”
阿武站起身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
他冲上前去,想要挤进粮署之中。
正前方那名白巾义士,似乎并未料到他的力气有那么惊人,直接被撞得朝后面退去。
但一瞬间,又是有几人上前,刀柄猛的一磕,将阿武砸了回去。
“找死么?”
那名被撞退的白巾义士瞪着眼睛,嘴里骂骂咧咧。
阿武胸口一阵闷痛,但他仍旧没有忘了自己的目的。
“为什么不发粮?”
“没有粮了,再说,什么时候说过要发粮?”
“不发粮,地上这些是什么?没有粮,你们为何还要守在这里?”
阿武的话,让那白巾义士有些哑口无言。
昨夜的确发过粮,但都是发给义军家属的,那位薛将军,也派人过来拉了不少粮食走。
眼下粮仓之中,存粮不多了,若是尽数发给这些流民,自己这些人吃什么?
没有东西吃,哪还有力气打仗?
“反正就是没有,这南州府都是兄弟们用命打下来的,这粮仓也是,想要吃的,自己抢去!”
“没本事就别在这里乱叫……”
“抢?”
阿武只说了这一个字,便被人一脚踹到了地上,腹中剧痛袭来,浑身更是像要散架了一般,难以站立。
下一刻,一截明晃晃的刀尖,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娘的,天灾面前,人人平等,大家伙谁有吃的?老子们卖了命夺来的粮食,你们这些米虫张口就要粮?”
“天底下哪来这么好的事情?”
“再敢闹事,信不信老子一刀宰了你们?”
壮汉凶神恶煞,那刀刃之上,更是血迹斑斑。
人群顿时缄默了下来,朝后退去,阿武的身边,形成了真空地带。
壮汉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但阿武心里,却又觉得奇怪。
既然是义军,打着接济苍生,拯救万民的旗号起事,笼络了一批人心,为何现在有了粮,却不管灾民们的死活了?
他们一开始的目的,不就是打倒素餐尸位的狗官,打开南州粮仓,让大家伙免于饿死吗?
为何现在变了?这些凶神恶煞的家伙们,还能称之为“义军”么?
有些话,阿武说不出来,也不敢开口,他并不想死。
但就在这时,一名身穿厚实棉服,身上被甲,腰挎长剑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天王!”
“天王……”
“大哥……”
先前那踹了阿武一脚的壮汉也低下了头。
阿武神色有些忐忑,眼前的中年男子,似乎是义军的首领。
对方,会怎么处置自己?
正担心之时,阿武却看到,那个被称为天王的中年男子,笑着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拉起。
“小兄弟,起来吧!”
“他们火气有点儿大,谅解一下,我们也死了很多兄弟。”
“听你的口音,是桐县人吧?我叫魏成化,和你是老乡。”
阿武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场中,面对着众人。
“大家安静一下,且听魏某人,说上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