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乙点,离朱山闲家的后院水平距离只有三百七十米,等差高度是十九米,能报出这么精确的数据,说明谭涵川等人应该已经进山测量过。但是今天要当着丁齐等人的面,所有人一起再确认一番。
乙点的位置是一块形似卧牛状的山岩,古卷的标注旁还配有图画示意,因此不难辨认。这一带是花岗岩地貌,岩石都非常坚固,从宋代至今,这块山岩的形状变化并不大。
突出地表的岩石有一人多高,谭涵川背着三脚架,双手还拿着东西,向前蹬步脚尖在岩石上一点,就已经很轻巧的跃了上去,
只见谭涵川将一支核桃粗的竹钎往岩石上一插,居然就插了进去。站在下面的丁齐吓了一跳,这也太匪夷所思了,简直比传说中的武林高手还要武林高手!只听谭涵川说道:“再上来一个人,留在这里看着钎子。”
石不全、范仰都没动,丁齐很好奇地爬了上去,谭涵川还伸手拉了他一把。丁齐觉得谭涵川的手劲很大,被对方握住手腕,仿佛就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向上一掀,稳稳地站在山石顶端。叶行也七手八脚地爬了上来。
等上来之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这块状如卧牛的岩石“牛头”位置,不知何时被人凿出了一个圆形的小孔,恰好可以插进去一根这么粗的钎子。叶行有些惊讶地问道:“谭师兄,这个孔是你们凿的吗?”
谭涵川摇了摇头道:“不是的,原先就有,应该是古人留下来的,就是为了插钎定位用的。叶总,你既然爬上来了,就留在这里看着吧。如果风大,就把钎子扶好、保持垂直。”
小孔的深度如今在五厘米左右,若是古人所凿,几百年的风化后可能比当初变浅了,但是孔底位置基本是不变的。准备好的竹钎不多不少正好是一米长,插到底即可。
体力最差的叶行终于不用再爬山了,就留在了这块山石上,剩下的四人继续前行。接下来的这段路就不好走了,直线距离差不多有一点五公里,但在山中上下攀援,已经没有了小径,不少地方还要谭涵川手持砍刀开路,中间还穿过了景区修建的游览路线。
丁齐有全套的登山装备,但走得仍然很吃力,只觉手里的箱子越来越沉,一个小时后才到地方。第二个位置是甲点,位于一处峰顶,站在这里,视线与刚才的乙点以及朱山闲家的后院恰好呈一条直线。
峰顶有一块平坦的岩石,上面也有一个小孔,小孔中的淤泥杂物明显已经被清理过。谭涵川道:“阿全,你留在这里架仪器吧。我和范师弟去另外两个点,丁老师也留在这里帮帮忙,不用再跟着我们爬山了。”
丁齐总算松了一口气,一路上为了跟上这三个人,他的手脚都酸软了,赶紧把箱子放下找个地方坐着歇会儿。范仰留下了三脚架,将石不全拿的箱子拎走了,与谭涵川一起很快消失在山林中。
丁齐也不好意思闲着,喘了口气便起身帮石不全安放仪器。先将三脚架支好,三脚架的中心垂下来一个圆锥形的坠子,锥尖正对着小孔的中心。将水准定位仪装上,看上去就像一个带着各种旋钮的单筒望远镜。调节三脚架的高度,使镜头的中心恰好距离孔底一米。
调节镜头的角度,使其对准叶行所在乙点的那根竹钎的顶端,这样就连成了一条直线,然后再调节焦距,寻找这条直线上的各个位置,一直推进到朱山闲家的后院中。石不全弄了大概有十多分钟,然后说了一声:“调好了,丁老师你也看看。”
丁齐凑过去一看,感觉有点像战争片里狙击手瞄准镜里的镜头。镜头是一个圆框,中心还有个十字形的标线,水平标线和垂直标线上都有细小的刻度。十字标线的中心点,对准的是一双大头皮鞋。
朱山闲就站在后院里,而院门是敞开的,镜头中的视线穿过院门,他的一双脚恰好站在十字标线中心点上,手中拿着一根标尺杆。
仅有这么一条直线还定不了坐标,要等丙点和乙点的测量结果。理论上朱山闲需要拿着标尽沿着其中一条直线前后移动,如果恰好出现在另一台仪器的观测位置中,那里便是两条直线的交叉点。
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石不全收到了一条微信,打开一看是张照片,谭涵川发来的。照片稍微有些变形,应该是用手机摄像头对着仪器的观察孔拍的,但也能清晰地看见,十字标线的中心正是朱山闲的双脚。
石不全也取出手机拍了同样一张照片,给谭涵川发了回去。已经没有必要再让朱山闲举着标尺杆找位置了,镜头观察的交叉点,恰好就在他站的地方。
丁齐很有些吃惊,他看过地图,知道从甲点到丙点再到丁点的直线距离不算远,但是翻山越岭很不好走,而谭涵川和范仰不到半个小时便就位并搞定了。更令他惊讶的是,方外图志中标注的小镜湖的位置,通过图示的三角定位法,坐标竟然就在朱山闲家的后院里。
这一片山中,他们所在的位置都是有信号的相对高处,所以没有用对讲机,大家都是手机联系,已经定好了位置便收拾东西返回。等大家再次于客厅中聚齐,丁齐的内衣都已经汗透了。后院中也插了一根钎子,便是朱山闲方才站立的位置,标尺杆根本就没用上。
不知为何,大家的神情都很凝重,沉默片刻之后,范仰首先问了一句:“阿全,准确的坐标点在哪里?”
石不全答道:“我们的两条观测线,比实际的标注线都高出了一米,如果按照角度计算再往下降一米,交叉点要前移,就是后院门槛差不多正中的位置。”
范仰看着朱山闲,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朱师兄,这是怎么回事?都是江湖同道,也都是明白人,没用的话你就不必说了,也不要告诉我们这是巧合。”
世上没有这种巧合,就算有,在座众人恐怕也不会相信。从各个渠道分别查到的线索,终于发现了古人所记载的方外世界小境湖的“位置”。然而参与者之一的朱山闲,早就在这里买下了一栋小楼,恰好就在这个位置上开了一道门。
在丁齐看来,此事唯一的解释,就是朱山闲早就通过别的渠道也查到了相关线索,早在所有人之前,他就把地方占了下来。
朱山闲长叹一声道:“诸位,我知道你们有疑惑。我已经泡好了茶,大家坐下来喝茶吧,且听我慢慢说。今天我印证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听过的传说是真的,我找的地方也是对的。但所谓的小境湖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还是没有搞清楚。”
范仰:“先不说小境湖是怎么回事,就说说朱区长您这栋房子、这个院子,还有您特意开的那道门是怎么回事?”
朱山闲缓缓答道:“我就是本地人,祖居南沚镇。现如今已经没有南沚镇了,早就并进了雨陵区。当年南沚镇动迁改造的时候,我还不是区长,从镇政府调到区城建局工作,南沚小区的规划就是我牵头做的。
那时这里还是荒山野地,往前一片地方都是郊区的菜田。可是在清朝的时候,这里有一座道观,名叫梁云观,毁于太平天国期间的战乱。我们现在的这栋房子,就建在梁云观的遗址上,为了定下准确的位置,我还特意请交好的风门同道来看过。
小区施工的时候我来了,在这里还挖出来半截石碑,就是原先梁云观的,说明位置找得非常准。当时南沚镇动迁改造,我可以在这个小区里要一栋小楼,就先选了这一栋。
丁老师查到过一篇明代游记,是一个书生遇仙的故事。其实在南沚镇,自古也有类似的传说,说这里有仙家福地,而梁云观便是仙境的门户。南沚镇已经没了,知道这个传说的人恐怕也很少了,但我却听说过。”
叶行插话道:“听你爷爷说的吗?你家祖上也在梁云观当过道士?”
朱山闲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家祖上的事情。我当年在南沚镇工作的时候,政府有任务,就是一帮一扶贫。我当时的帮扶对象,是附近村庄里的一位孤寡老人。如今这个村庄也不在了,已经动迁改造并入市区了。
老人家当时年纪已经九十岁了,但身子骨还算硬朗,为人也很和善,虽然没有现代的学历,但解放前也读过私塾,还曾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我是江湖爵门传人,他就是我师父……”
丁齐观察人的习惯是无意间的,在朱山闲诉说这段往事时,看石不全和谭涵川的反应,这两人显然早就知情,而叶行和范仰应该是第一次听闻。只听叶行又插话道:“原来如此!可惜啊,我怎么就没有机会遇到这等高人?”
朱山闲却没有理会叶行的感慨,接着说道:“我那时二十六岁,刚参加工作没几年,一开始只是政府要求的帮扶任务,我经常给老人家送米、送面、送油,还联系人帮他解决了自来水,逢年过节经常去看望他。
老人家见识渊博,常跟我聊过去走江湖的各种故事,我非常感兴趣,没事总愿意往他那里跑,顺便帮他干一些活,渐渐就不再是为了完成帮扶任务了。老人家对我说了江湖八大门的很多事,大概一年多以后,他告诉我,他其实就是江湖爵门传人。
他得到了江湖爵门的传承,三十多岁时也曾在民国政府中做过官,但是乱世不堪,抗战胜利后,他就回到了家乡。再过几年便解放了,是新社会,江湖八门的套路,尤其是爵门的那些东西,便让它过去吧,老人家从此便隐居在这里。
老人家告诉我这些,是想将他所得到的爵门传承交给我,仅仅是为了了却一桩心事,也并没有要求我正式拜师。可是我听说了之后,还是主动按古礼拜了师,又陪了老人家最后三年,算是给他养老送终了。
老人家只希望将他所得的传承交给我,并不希望我说出他的名字,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们他叫什么。他并没要求我做什么,而且告诉我,时代已经不同了,江湖八门也正在消失,但江湖还在,无非是人心与世道。
梁云观有通往仙境的门户,就是老人家临终前告诉我的。我小时候就隐隐约约听过当地的传说,而老人家说的很郑重、很具体,他说那道门就是梁云观的后院门……”
丁齐也忍不住插话道:“那么您师父进过小境湖吗?”
朱山闲摇了摇头道:“他没有找到,感觉很是遗憾。临走前对我说,人间很多事物,往往近在咫尺,却不得见。”
丁齐:“他老人家从未找到小境湖,却对此深信不疑?”
朱山闲又叹了口气道:“他是旧时代的人,很多观念与我们不一样,但绝对是有眼光与见识的,不比在座的任何一个人差。他虽然没有见到小境湖,但我的前辈祖师进去过。丁老师不是查到了一份明代名士的游记嘛,上面记载曾有一位书生在小境湖遇仙。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此事发生在明代永乐年间,那位书生名叫陈眠竹,他在小境湖遇到的仙人名叫朱敬一。陈眠竹得到仙人指点,并服用了仙家饵药得以延年益寿,但他并没有成仙,后来还做官了,就是我的祖师,也是当时的江湖爵门弟子。”
听到这里,叶行一拍大腿道:“朱师兄,你怎么不早说!”
朱山闲喝了口茶道:“我早说这些,有人会信吗?恐怕会认为我脑子有问题吧!陈眠竹祖师临终前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弟子,可是他的弟子再来寻访小境湖时,却怎么都找不到了。于是这段隐秘往事一代代传承至今,我师父他老人家临终前也告诉了我。
想当初我师父的师父,也就是我的师祖,曾特意来寻访小境湖,方外秘境没找到,却收了一名传人,就是我师父。我师父他老人家,对历代祖师相传之事深信不疑。很惭愧,我其实是将信将疑,之所以想找小境湖,多少也是想弥补他老人家的遗憾。
我师父当年也许没条件,但我多少还有些条件。是我牵头规划了这一代的动迁改造,特意请风门同道来找梁云观的遗址,利用职务便利先挑了这栋小楼、在后院开了那道门。今天才知道,那位风门同道的手段真是高明,他指点我开的这道门,几乎与当年梁云观的后院门位置完全重合。
但我当初并不敢这么确定,只是宁可信其有,反正动迁可以在这里选一栋小楼,我就特意要了这一栋。就算传说不是真的,我也没什么损失。但是石师弟上个月来找我,说了丁老师的最新发现,并且修复了古卷上的内容,我才知道历代祖师口口相传之言不虚!”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给石不全和丁齐都斟了一杯茶,然后端杯道:“石师弟、丁老师,我要谢谢你们,就以茶为敬吧!……诸位,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率先干了这杯茶,石不全和丁齐也起身一饮而尽。范仰问道:“你师父是否给了你历代传承的东西,比如上面记载了怎么进入小境湖?”
朱山闲又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口口相传、不落文字。祖师当年的留言,只说小境湖的门户就是梁云观的后院门。”
谭涵川此时突然开口道:“我早就听朱师兄讲过这个故事,最初我也是不信的,但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也不敢断然否认。有了最近的发现,各方面交叉证据能够相互印证吻合,就说明传闻并非不靠谱,必有其事实来源。
现在说别的都没用,准确的坐标今天已经定下来了,而且那道门的位置,朱师兄早在好几年前就已经找到了,只是当时还无法确定而已。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小境湖在哪儿呢?
陈眠竹前辈的弟子也是明代人,明代时梁云观还在,他想找后院门很容易,可是并没有找到小境湖。这和我们今天的处境是一样的,我们只是找到了一个坐标,并没有找到地方。
小境湖在哪里、怎么才能进去,它又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推开那道后院门,就是南沚山森林公园。其实身为一名科研工作者,我最直接的判断,难道古代的小境湖就是现代的南沚山?”
“门”是找到了,可是地方在哪里,这才是眼下最关键的问题。丁齐不禁脱口而出道:“绝不是南沚山森林公园,不仅与记载和传说对不上,也与我的经历不符。”
朱山闲看着丁齐道:“这里最有发言权的,应该就是丁老师了,因为只有你见过,不论是通过什么方式见过。丁老师也是一位专家,您来分析一下,所谓的小境湖,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为什么我师父他老人家没有找到呢?
他老人家可能是没有找到准确的地点。但是陈眠竹祖师的明代传人,那时梁云观还在,他为什么也没找到?”
范仰也说道:“丁老师就当自己是在课堂上,而我们都是您的学生,您给我们大家上一课吧。”
看着满屋子的江湖八门传人,个个都是人精,却要丁齐这个“门外人”来上课,丁齐沉吟道:“不敢说上课,只是和大家一起探讨。据我分析,情况可能包含但不局限于以下三种。第一,就是像谭老师刚才说的,所谓小境湖就是今天的南沚山。
但是这种可能性,我个人首先是排除的,因为我见过那方外世界。不同的人被我引导催眠后,他们都进入了同样一个地方,我也是根据这个线索去找叶总询问,才得知了关于方外世界的传说。后来发现了方外图志的记载,证明传说确有依据。
那么第二种情况,就需要大家开脑洞了,想想各种玄幻、科幻、仙侠,里面描写的各种仙家福地、洞天秘境甚至是空间结界。它与我们所在的世界并不是同一个地方,或者说是重叠的,平常人在平常情况下根本看不见,只有在特定的条件下才能发现。
至于第三种情况,与第二种情况有些类似,姑且就完全根据朱区长介绍的祖师传说,小境湖是仙人所居之地,未得仙人允许,凡人是找不到的。这听上去虽然不可信,暂时只做这么一个假设也无妨。或许仙人已经不在了,所以门户关闭了,或者门户坏掉了。
但是这种假设也是有问题的,因为据我所知,至少有三个人去过这样的地方,他们都是生活在境湖的普通人,名字分别叫田琦、涂至、卢芳,涂至在方外秘境中见到了一位姑娘。或许不可思议,但从专业的角度分析,这就是最合理的推断。
所以我说,方外世界应该是存在的,而且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下,人们能够找到它,甚至还有人生活在那里。”
丁齐这番话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半天。最后还是朱山闲率先开口道:“丁老师说了三种可能,但是又排除了两种可能。那么在你看来,情况就是第二种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