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澄澜远远望着梦璃的背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个为了博得父亲的认可而拼命学艺的小女孩。
手指无数次磨起血泡,她不在乎,寒冬腊月被锁在四面透风的简陋屋子里,她仍然不停地练字,所有的苦难她都不曾惧怕,她天真地以为只要将这些的东西学好,父亲就可以带她回家,她那因受不了毒打而疯掉的母亲也会含笑倚在门框上轻轻唤她:“莲儿奴,来家吃饭。”
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想母亲了,苏澄澜不愿从眼前的梦境中醒来,清醒与臆想出来的短暂温情之间不断拉锯,周围的一切也都变得陌生起来——
打磨细腻的菱花铜镜,厚实精巧的梳妆台,艳丽的花瓶,笔挺的衣架以及无数恩客承欢过的梨木大床都变得模糊起来。
那些潜伏在灵魂深处的不安与恐惧开始变得躁动起来,那些被无数个灵肉痴缠的孤寂的夜开始翻涌着、奔腾着,将其淹没其中。
……
苏澄澜房里传来清脆的瓦瓷碎裂的声音,梦璃推门的手滞了一下。
“你没事吧?”宫恒奕不知在门口等了多久。
梦璃摇头,“还得多亏你呢,让我从大夫人那里捡回一条命。”
“大夫人?”
梦璃回忆起几天前的情形——
僻静的木屋四周一片静谧。屋内没有火盆,寒冷清晰袭来,她出了一身汗。
她极力镇定,落座后,不疾不徐说起了那个梦。
“我梦到有个穿湖蓝色长衫的小男孩,生得虎头虎脑甚是招人喜欢,他追着你喊:‘阿姐,你等等我,你等等我。’可你没有回头,反而跑得更快了。当时的树林很黑,没有月亮也没有一丝星光,你拼命朝前跑,后面的小男孩摔倒了,嘴里还不停地喊着阿姐,阿姐……”
“够了!”陈氏浑身发抖,牙齿不停打着磕绊,仿佛正经历着极其恐怖的事情。
一旁的婆子又是递茶又是顺气的,手忙脚乱。
“晚哥……是晚哥……”良久,陈氏才从梦魇的状态恢复过来,语气也客气不少。
“敢问梦仙大人,晚哥儿他现在……还活着吗?他在哪里?”
先头的锐气消失殆尽,陈氏看向梦璃的眼神也夹带了虔诚,她极力压下呼吸小心翼翼问道,这神情就像一个冲锋陷阵的士兵突然被告知可以回家了,那眼睛里,全是迫切。
梦璃接过婆子的茶,捧在手里暖着,“每次梦到这里我就醒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这个,可能你弟弟就在附近,寻找亲人的意念太强被我感受到了吧。”
“你是说晚哥儿还活着?晚哥他还活着……”
陈氏喃喃着,难以抑制地兴奋起来,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了,她一把抓住婆子的手,“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晚哥他,他还活着!”
陈氏由于太激动,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大夫人……”婆子咳嗽一声。
……
梦璃得意洋洋看着宫恒奕,“我答应帮她找弟弟,他们自然待我如上宾,所以就被恭恭敬敬送了回来。”
宫恒奕捏着下巴来回踱步:“大夫人和幼弟被掳这件事,当年曾轰动一时,我听长姐无意间也说过几次,那个时候大夫人已经和爹定亲不日就要过门了,就在这紧要关头被一帮黑衣人打劫,幸好她及时逃回来,可是……你是怎么知道当时情形的?连穿什么衣裳都了如指掌。”
“我也奇怪。”梦璃思忖着:“当时我一说,就发现了她神情不对,我就盯着她的眼睛,竟然能看到当时的情形。”
“哦,我给忘了!”宫恒奕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是梦仙嘛!神仙不都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嘛!”
面对调侃,梦璃翻了个大白眼:“你不是来拆穿我的嘛!怎么?改变主意了?”
“小爷我……算了,不提也罢!”
宫恒奕叹气,梦璃肘他,“说正经的,令牌你到底搞到了没有?”
“我在家躺了这么些日子,好不容易逮了个机会去书房,谁知还没动手就听说云梦楼出了命案,当时也顾不得了,就直奔你这了。”
“我没事,案也结了,只是小春……”梦璃强忍着泪水,紧紧攥住腰间的木头坠子,“我一定要逃出去,我要去京都!你现在赶紧回去搞定令牌,花神大会之时在这里汇合。”
“嗯……”宫恒奕欲言又止。
“何事?”
“既然你是神仙……”
梦璃果断打断他:“有完没完?”
“就算不是神仙,你也认识神仙,那日,一眨眼的功夫我就被扔到了郊外树林,你不知道,小爷我走了半宿才回府,到现在脚都疼呢!”
宫恒奕做了个夸张的动作,令人忍俊不禁。
“别卖关子了,到底何事?”
“我长姐她……她……”
梦璃不得不认真审视他了。平日里看似纨绔高傲的少爷竟然也会流露出温情的一面。
“想不到目中无人桀骜不驯的府衙少爷还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呢!”
面对揶揄,宫恒奕丝毫不恼,“自从我进了府,家中只有长姐待我好,反正……跟你说了你也不懂,长姐是这个世界上跟我最亲的人。”
“你长姐和尤二的孩子都是沾染了魔物,放心,天界已经在研制解药了,要不了多久你长姐就能恢复。”
宫恒奕将信将疑:“天界的药怎么会给我们凡人?他说的你信吗?”
“我信。”
梦璃斩钉截铁,不为什么理由,反正就是信任他,他说会有解药就一定会有解药。
“那我也信!”宫恒奕附和着:“只是……我再偷一次令牌,这个家恐怕就真的待不下去了……”
“不如我们一起去京都!等你闯出个名堂来再回去,也好过整日浑浑噩噩过日子。”提起京都,梦璃的眼睛是闪着光的。
“额……再说吧。我先回去了,还有小夏的尸首我已经暗中安葬好了,你早点休息。”
梦璃望着他的背影,有些羡慕,茫茫人世间,能有一份想守护的亲情,真好。
她趴在妆台前叹了口气,一丝困意袭来,缓缓闭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