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和摇摇晃晃回到山洞,气若游丝跌坐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大长老背向而立,声音阴鸷:“那个丽娘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最适合提炼碎片了,你却只带回这么一点儿,还有脸回来!如此何时才能合成异魂石?!”
“哎呀,看来伤得不轻啊。”相柳眼睛眯成一条线,毫不留情地揭短:“也不知是谁夸下海口,说要带回来最大的一片,我正想着开开眼呢,谁成想弄得如此狼狈!”
羲和并不与之计较,沉吟片刻:“是……是魔主……”
“又找借口!”相柳吐着蛇信子,不屑道:“上次驿馆的地狱迷境你也这么说。”
“当初地狱迷境,就是被这股力量震出裂痕,如今,这股力量好像更强大了,我怀疑魔主正在觉醒……”
大长老不置可否,若有所思。
千年前大战,梦仙与魔主同归于尽,如今屡次出现魔主觉醒迹象,让人不得不在意。
“魔主苏醒这件事非同小可,仅凭这两次还不能完全确定,曦和,你盯紧点。”
曦和刚领命下去,相柳转身蜿蜒着细长的身体阿谀奉承:“恭喜大长老,贺喜大长老,魔主现世,您千年的心血终于有所回报了。”
“该恭贺的不是我,而是我们魔族乃至整个异族,上次大战魔族朝差一点就统领三届了,这次一定会达成心愿,成为三界霸主!”
“吾等愿誓死相随,协助魔主,一统三界!”
……
……
安葬好丽娘,天已大亮,二人乘车回返。
梦璃只觉脑袋涨热得厉害,全身犹坠冰窖,她揉了揉红肿酸涩的眼睛,靠在车厢上。
云戟看着她那苍白如纸的脸,心揪成了一团:“师傅……你……可以靠在我身上的。”
“我没事。”她挤出一丝笑。
云戟犹豫了一下,覆过手去。她的手异常冰冷,指尖像千年的寒冰。
“师傅,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徒弟最棒了,谢谢你,云戟。”梦璃抽出手又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云戟只觉得心里突然被抽走一块,一种无法言说的滋味涌上来,这种感受很陌生,就像一堵无形的墙横在两人之间,这让他有些失落,天空布满了乌云,飘来飘去却下不成雨。
“云戟,我总觉得丽娘与薛继高,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虽然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但云戟还是附和地问了一句。
“初遇丽娘的时候,她活泼开朗,率真又善解人意,像山间的一汪泉水般。
可是后来她渐渐变了,变得内敛、偏执、乖张、歇斯底里,甚至……甚至当街说出有肌肤之亲的话,原本如梅花般热烈纯洁的姑娘变成了死缠烂打的山野村妇……
这一切应该都是那个红衣女人在捣鬼。”
梦璃愤愤不平,转而又无限怅惘:“云戟,你说,如果没有那个红衣女人,丽娘会不会放下同薛继高的过往,在京都好好为自己活着?”
云戟不知道,他不知丽娘会做何种选择,但却明白,付出一片深情后,没有人可以轻易放手,至少他做不到……
梦璃突然想到了萧如白,坐不住了:“肯定是千年之期将至,魔族才会频繁动作,他们会不会对仙族下手?他会不会有危险?”说着就要催动眉心。
云戟摇着她的肩膀劝道:“师傅,他是神仙,轮不到咱们操心的,再说了,他很忙的,上次不是说,要去追查牡丹花妖毒的事情嘛,你这样贸然打扰也不好吧!”
梦璃稍一思忖,打消了想见一面的念头,讷然靠在车厢里,窗帘翻动,繁华涌入眼帘。
“你且听这荒唐春秋走来一步步,你且听这风浪永远二十赶朝暮……”
说书先生的声音咿咿呀呀传来,小春不知道,家乡的说书先生,说得尽是京都的繁华与向往,而京都的说书先生,说得却是满目凄凉与荒唐。
这些悲伤一点点抽走了梦璃的温度,也抽走了对京都的希冀与向往。
她第一次感受到繁华背后的孤寂、热闹里的凄凉。
她像许多住在这孤岛上的人一样,心灵变成了一个无法靠岸的孤舟,冠盖满途,车骑喧闪,满目荒凉。
她努力闭上眼睛想睡一会儿,但总不踏实,心里的疲累让刻意的睡眠变得很浅很浅。
“喂喂喂!说书的,你别唱了!”
喧嚣被骂骂咧咧声打破,掀帘望去,街上晃着个青袍书生,他似乎饮了酒,高声叫嚣。
“什么千古文章,全京都只有……只有我乐珈的文章最好!太仆千金她……她就是瞎了眼,看上薛继高那小子,孰不知我才是……”
乐书生没有说完就一头载倒,人们呼啦围了上去……
……
梦璃再回房的时候,一切如旧,可她却恍如隔世,从这个房间里一进一出,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
她靠在榻上浅浅睡去,梦里似乎又看到了丽娘与薛继高……
……
“梦儿,你怎么了……”
萧如白温柔地唤着。
梦璃本就睡的浅,松垮地睁开双眼,怅然若失:“你说,为什么就不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呢?”
萧如白静默片刻,轻轻将她扶起来,端了药仔细吹着。
“我曾好几次见丽娘祈祷,可终究天不遂人愿。”梦璃低头,药匙送到嘴边却不张口。
“人生碌碌,竞短论长,荣枯有数,得失难量……”
萧如白还没有说完,发现梦璃正怨愤盯着他,愠怒伏在眸间,已然是生气了。
“是!你是高高在上的神仙!看我们凡人如同蚂蚁一样!说什么荣枯有数,难道凡人就不可以争取一下自己的幸福吗?!”
梦璃发了一通无名火,赌气扭过头去。
“梦儿,我不是那个意思,”萧如白耐心解释:“我是说各人自有个人的命数,你莫要为此感怀伤了身体。”
“我偏不信命数!凭什么丽娘的命数就是不得善终?她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梦璃委屈得眼里噙了泪。
“梦儿,凡人命数不是你我说了算的,这要看前生今世,兰因絮果……”
“那是因为你从未把丽娘当朋友,你不知道她笑起来有多好看,不知道她谈起薛继高的时候有多温柔,你不知道她其实想要的很少很少……你什么也不知道……”
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如奔涌的洪水顷刻间决堤。
她为丽娘不甘,也愤慨这世间的不公平,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状的委屈,说不得、碰不得,酸酸地积在心头堵得人难受。
她原本以为他是懂她的,可是却忘了,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又怎么懂得人间的疾苦呢?
她自以为与他亲近,可他们之间终究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梦儿,我只是希望你能保重身体,只是不想你伤心……”萧如白心如刀割,不知如何才能让她好一点。
梦璃不再理他,许多话憋在心里,宁愿独自神伤也不愿再开口。
从小春到丽娘,她打心底将她们当成至亲至近之人,这种失去亲人的痛楚,他又怎么会懂呢。
罢了。
萧如白往前推了推药碗,小心开口:“梦儿……都是我不好,不该惹你生气,药……你记得按时吃……逝者已矣,莫再伤心了。”
不伤心吗?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朝夕相处的人突然离去,怎么会不伤心呢?
自始至终,梦璃都没有回头,她倔强的背影透着凉意与孤独,小小的身影蜷在那,萧如白的心跟着碎成一块一块的。
他快不能呼吸,兀自坐在床沿上落寞又无助。想靠近,又明显感到了她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踟躇再三,终究转身……
……
萧如白回去的时候,烨炟正焦急地在屋里转圈,见他回来,忍不住抱怨:“怎么这么久?生个娃娃都生出来了吧!”
萧如白沉默不语,手里摩挲着一节烧焦的木枝,怅然若失。
“你……你不会没给跟她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