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老皇帝因着当年的誓约,觉得只要陆子令高兴,嫁给谁都无所谓,对于宫恒奕的背景也没有着手调查,最近有人上书,告发准驸马是乱党余孽,他这才重视了起来。
如今搞得大婚没办法顺利进行,也是同情陆子令的,所以好言好语劝说了半天,奈何她不识好歹,跪在地上硬是不起来。
“令儿莫愁,皇伯伯给你做主,今日定将这乱臣贼子缉拿归案,来日给你寻门更好的亲事!”
老皇帝示意宫人将人先扶起来,可陆子令执拗,挣开搀扶,不顾在大殿之上,弄得钗松簪落,狼狈至极。
“皇伯伯,您不能说话不算数,您说过,只要令儿愿意,嫁给谁都可以的!令儿今生认定他了,求您给他一个机会。”
陆子令平时胡闹,是仗着老王爷和陛下的恩宠,那叫恃宠而骄。可如今,她不听劝解执意闹下去,便是不计生死,无论如何也要为宫恒奕求一次恩典。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侍卫押着宫恒奕进来了。
他虽穿着喜服,但鼓鼓囊囊的并不平整,下巴上一圈青色,双眼下也卧着青灰,几日不见似乎清瘦了一圈。
“宫恒奕!”陆子令不顾一切扑了过去,“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宫恒奕扶起她,从怀里掏出本皱皱巴巴的铸造记录册子,双手捧着,跪呈上去。
“皇上,微臣查到当年孟家谋反一案,孟傲尘私购兵器一事,实为污蔑,还请皇上明察!”
老皇帝并不为所动,龙颜震怒岂是说变就能变的?他将扰乱大婚的怨气悉数归在了宫恒奕头上。似乎没有人为此付出代价便不能收场似的。
虽说今儿个是嫁公主,但老皇帝用的是皇子的排场,全然不顾坊间关于陆子令是天子私生女的传言,誓要给她最盛大的婚礼。
然而婚礼多盛大,他就有多愤怒,恨不得将宫恒奕千刀万剐,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辩白。
“区区乱党余孽也配在这大殿上求恩典?!来人!拖下去!”
“不要!皇伯伯不要!”陆子令将人死死护住,“今儿个他去哪,我就去哪!他若去了大牢,我们就在大牢里完婚,生同衾,死同穴!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胡闹!简直胡闹!!”
天子一怒,群臣噤若寒蝉。
眼看局势陷入僵持,此时朝云阳却站了出来。
他上回与宫恒奕交恶,许多人都亲眼看见的,正在大家感慨平日里刚正不阿的朝将军也会落井下石之时,他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启禀陛下,末将以为宫大人所言不虚,还请陛下明察。”
虽说太和帝算得上是明君,但他更是个凡人,也是个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普普通通的凡人。
所以这次老皇帝并不买他的账:“你以为?你以为!不要觉得平日里朕对你礼让三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朕决定的事,没人可以改!”
“若妾身偏要改呢?”
一个声音从殿外传来,众人皆好奇张望,这世上竟还有人敢忤逆圣意。
“陛下可还记得此玉佩?”
晋王妃一袭盛装,泰然自若出现在殿上,她手执一枚玉佩,傲然诘问。
谁知太和帝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生出许多柔情。他愣愣盯着座下之人,顾不得九五至尊的威严,说话也柔和了起来:“佩儿,你……你终于肯见朕了……”
“陛下可记得这枚玉佩?”王妃再次诘问,并不接他的话。
殿上许多人,包括陆子令在内,从未见过老皇帝这幅样子,他缓缓离开宝座,徐徐踱到王妃身旁,“记得,朕记得……”
可王妃却退后一步,丝毫没有回应他的柔情:“那陛下也记得,当初说过的话。”
“记得……朕说,将来你若有求于朕,无论何事只管开口……以此玉佩为信。”
当年太和帝为了皇位,辜负了佳人,这是他一辈子无法弥补的痛。陆子令出生时,他曾私下里见过一面,反复追问是否是自己的骨肉,王妃一再否认,他便留下了这枚玉佩。
言下之意就是,若她有朝一日用了这枚玉佩,就是承认了陆子令的身份。
如今,为了救下那小子,她竟做到如此地步吗?
老皇帝收了玉佩,心中感慨万分,当年也是在这里,他荣登九五,也是在这里,他永远失去了她。
这么多年来,她拒绝与之见面,所有家宴、节日,能躲就躲,能推就推。
而今再见,岁月荏苒,曾经的少女如今已染了满面沧桑。
太和帝接了玉佩,冷凝之感自掌心传来,玉面光滑浸润,想必主人一定是时时盘摩的吧。
“佩儿……”
“望陛下下旨重查孟家谋逆一案。”
王妃没有过多停留,哪怕是多说一句话,她决绝转身,他知道,有些错过,是一辈子的事,她永远不会回头了。
可王妃却停下了脚步,几不可查地偏了偏头:“既然坐上了那个位置,就要坐稳、坐好,百姓的诉求,还是多听一听的好。”
直到她长长的裙裾消失在宫门角上,太和帝还巴巴望着那个方向,或许是上了年纪,这种内心深处的缱绻越发让人欲罢不能。
“查!”
他收了执拗、收了愤怒、收了因她的出现短暂流露出来的柔情,迫切希望给她一个交代。
他甚至开始后悔,若当时宫恒奕请求的时候,就顺了他的意思,立刻追查下去,那站在殿外的她是否能对自己刮目相看?是否会将当年的恨削减一分?
终于,他又回到了没有她的现实,回到了大婚,回到了那本皱皱巴巴的铸造记录册前,英明果敢,睿智无边。
他又成了一个真正的帝王。
“册子上记录,孟傲尘铸造了一千套武器,如何证明他没有谋逆之心呢?”
宫恒奕赶紧回话:“启禀陛下,卷宗记载,孟家以宗门之便去黑市购买兵器。但微臣查证,孟家的武器皆来自正途,这就说明,谋害之人借以铸造武器之名,污蔑孟家。”
太和帝沉思,半晌得出了结论:“或许,当时弄错了,孟家铸造了这批武器就是准备谋逆的呢!”
“此事存有疑点,还请陛下……”
“还请陛下看一下这个。”
朝云阳抢了宫恒奕的话,掏出本册子呈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