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小心地站在“伊豆丸”桅杆上,视线越过通商屋码头高高的木墙,锁定在远处道路尽头。
今天便是邀请三井八郎右卫门赴宴的日子,太一自傍晚开始便在堪兵卫的帮助下爬上了桅杆,望眼欲穿的等着。
既然是为了炫耀,自然要保持最佳状态,“伊豆丸”的上层甲板被好好的冲洗了一遍,甚至整个铺上了榻榻米、摆上了熏香和插花,瞬间由货船变身为游轮,还是“敞篷”的那种。
又从人行町的料亭请了料理师傅和一干服务人员,从胖老板利兵卫那里请了个乐师在一旁助兴,一切都按照高规格来准备的。
太一本还打算在三井八郎右卫门登船后,让约翰逊把船开到江户湾中央去,不过后者说这两日似乎有大风,夜间出航不太安全,太一这才作罢。
在太一盯着远处的眼睛都有些红肿时,终于有一队人抬着驾笼出现在视野中。
太一抱住桅杆,一溜烟滑到了甲板上,堪兵卫出手扶助差点摔倒的他一,担心道:“刚才我说我上去盯着就好了,您对这种活儿又不熟悉,上上下下太过危险了。”
“你不懂,这一天我可是盼了一年了。”太一不以为意,在寿太郎的帮助下穿好羽织,又正了正内里的小袖,继续对堪兵卫说道,“自然是要亲眼看着那老小子登门。”
三井家带来的阴霾,自通商屋设立开始便一直存在,从购船遇阻到钱引挤兑,似乎哪里都有他们的身影,太一确实是郁闷很久了,现在“翻身农奴把歌唱”,自然要好好享受一下此间快感。
码头的大门缓缓打开,太一站在船上露出商业式的笑容,然后看见三井家的驾笼进门、落地,一身玫红色大振袖的三井久子钻了出来。
两人一人岸上一人船上,四目相对,太一本是笑着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他很想问两句话,一句是“hreyu”,可以翻译为“怎么是你”另一句是“hldreyu”,可以翻译为“怎么老是你”。
此时把人轰走似乎显得自家小气,太一转头对堪兵卫说道:“去船舱把那个修补防水漆的米国佬叫上来。”
堪兵卫不明所以,但还是去把船舱中的美国人喊来上来,那名随船的老修理工刚到甲板,看到三井久子在侍女的搀扶下,正迈步走上跳板,立刻大叫一声冲了过去,挡在跳板前不让三井久子上船。
突然出现了个高眉深目的老夷人,把三井久子吓得跑回了码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对方站在跳板上大叫。
三井久子余光扫到了船头的太一,有些气愤道:“这个外国人在说什么,干嘛不让我上船,这是待客之道吗?”
“啊呀,这不是久子小姐吗,”太一佯装作刚刚看见三井久子的样子,语气夸张道,“这些西洋人就是迷信,说什么女人不能上海船,不然会发生不吉利的事情,外国人现今这么厉害,我也不敢得罪啊!要不咱们就这么聊,反正你也习惯了仰着头说话。如果不方便的话,那就只能劳烦八郎右卫门大人亲自来一趟了。”
三井久子恨恨瞪了太一一眼,什么也没说便带着手下人走了。
“三井八郎右卫门会不会不来?”寿太郎有些担心自家小老板直接把三井家的人气跑了,准备了这么久,对方要是直接不搭理,也是挺郁闷的。
“不会,对方让三井久子来应当是试探,看看咱们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一般拿到了船,并且得到了米国人的帮助。”太一摇了摇头,“现在他们已经求证了,知道自己的授牌效果损失了大半,自然是要来谈的。”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顶驾笼重新又回来了,只不过里面的人变成了三井八郎右卫门。
太一怀疑这位之前就跟着一起来的,只不过在远处等候,让自己女儿先来探探虚实。如果通商屋是虚张声势的话,这位根本就不打算露面。
“真是贵客临门,八郎右卫门老板船上请。”面对眼前这位太一不敢托大,听又次郎老板说这位未来是要接手三井家这个庞然大物的,该斗争斗争该尊重尊重。
“倒是叨扰了!”
三井八郎右卫门笑着随太一登上了“伊豆丸”,在甲板上随意打量了几眼,面露惊讶之色,太一见状故意道:“要不在下带八郎右卫门老板参观一下。”
“不必了,家中俗世颇多,此次也是好不容易抽出空来。想来太一老板也是忙的很,就不耽误时间了,不如咱们直接入席吧。”三井八郎右卫门笑着摆摆手。
这回答差点没让太一晃着,本还想借此机会炫耀一下“伊豆丸”,没想到眼前的家伙不给机会。
“就是再忙也得把八郎右卫门老板陪同好,您可是我通商屋的大客户!”太一意味深长道。
“好说,好说,通商屋的生意为国为民,些许小钱,我越后屋再进一步支持下,也是没有问题的。”三井八郎右卫门笑着看向太一。
“八郎右卫门老板先请!”
“请!”
两人在船甲板上相对而坐,看着三井八郎右卫门那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太一告诫自己要稳住,所谓输人不输阵,更不要说现今是自己这边占据主动。
主客落座,恭候在船上的弦师开始奏响三味线。其实太一对这种音调较为单一的乐器不是很有感,不过这种时候关键的是要有“派”,如果找个美国水手在一旁弹吉他也不像回事啊。
“米国人的习惯,女子不得登海船,倒是少了人为八郎右卫门老板斟酒。”太一在自己身前的酒碟中倒上清酒,随后举手示意。
“无妨,我倒是自己随意惯了,不似又次郎老板那样,事事都需要人服侍。”三井八郎右卫门也举起酒碟饮下,一番话却是把太一逗笑了,在损又次郎老板方面,太一觉得自己和对方有共同语言。
“好了!”三井八郎右卫门放下酒碟,一脸严肃道,“倒不是推脱,我这两日真的很忙,明日还要一早返回大阪,有什么话就直接说罢。”
太一能够清晰的感到一股压迫感迎面而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甚至觉得海上的风都大了不少,吹得船头的灯笼开始剧烈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