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在睡梦中感觉有人摸自己的脸,迷迷糊糊中醒来,猛然发现自己竟是在喜连川与志子的房内睡着了。
看着已经穿戴整齐,正笑眯眯看着自己的与志子,太一瞬间有种现场社死的感觉,因为他此时还是一身女装华服打扮。
“我先去向祖母大人问好了,等着你吃早饭。”与志子笑着拉开房门,缓步走了出去。
太一昨夜是坐着睡着的,此时浑身酸痛,揉着胳膊走出房间,却是与山口一撞了个对面。迎着对方狐疑的眼神,太一板着脸道:“你一大早没有什么要忙的事情吗?”
“没有啊!”山口一一脸无辜道。
太一额头满是井字,指着院门的方向道:“那你去六波罗宅邸那边给我传个话。”
“好的!”
“告诉大家我起床了。”太一撂下此话,便扭头回到自己的房间。
“哈?”
打发走了“无所事事”的山口一,太一换衣服、卸妆忙了半天,待赶到季子老夫人那里时,早餐已经端上,与志子正陪着老夫人叙话等自己。
席间,三人具是聊着些逸闻趣事,没有人主动说起吉野七郎次等人的事情,仿佛有些事并没发生,而有些人并未存在过一般。
黑谷宅邸的生活归于平静,或者说依旧平静,太一暂时在此处老老实实住了下来。既然知道了一些事,那他便有义务作出更积极的反馈,起码要盯着点与志子这边,确保她能把此事的首尾料理好。
文久二年闰八月很快过去,除了街面上不时传来些浪人生乱的消息,京都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
如果说广受关注的事,倒是有一件,岛津久光并未如京都人料想的那样,响应朝廷号召常驻京都,以与长州藩一同合议攘夷之事,而是在月底带便着随行的队伍,浩浩荡荡离京归藩去了。
九月初,在等持院的入葬仪式上,太一与岩仓具视谈起此事方才得知,岛津久光似乎是因为对京都攘夷形势不看好,或者说对叫嚣攘夷的乌合之众不看好,方才婉拒各方的挽留,坚持归藩萨摩的。
当然还有其他理由,因为八月份的生麦村事件,岛津久光和萨摩藩虽说是在岛国内部圈粉不少,但与之相对的,英国人可算是把萨摩藩记恨上了。英国新任公使普留因尤其恼火,阿礼国公使可是年初刚刚离任,而普留因刚到任不到半年,就发生了袭击英国平民的恶性事件。而这还不算是普留因到任后遇到唯一的打脸事件,同样是上半年,有人在英国公使馆纵火,将使馆烧毁大半。在普留因看来,这一件件事集中发生,不是欺负人吗?因而正在极力向幕府施压。
岛津久光归藩有避风头的考虑,同时也是担心幕府顶不住时,英国人可能狗急跳墙对萨摩采取行动,回去要早做准备。
九月九日重阳节,太一早早便被与志子喊了起来。作为五节句之一的菊之节句,其自平安时代自天朝传入岛国之后,便作为重要的民间节庆存在。今日,祇园有游园庆典和宴请活动,却是与志子上个月便与太一定下要一起参加的。
其实按照最初的计划,在入葬又次郎老板后,太一就准备返回江户的。不过与志子发疯似的搞出许多事情,太一现今却是不放心就这么走了。返程的计划推迟到了年底,届时“好姐夫”松平容保便将到任,委托他照看着足利屋应该不成问题。
既然决定暂时留下来,太一便给远在虾夷地的寿太郎去信,让他再选派百十人的民兵队到京都支援,一方面是对现今京都的形势不大放心,增加自保的力量另一方面则是对足利屋内部施以震慑。
死去的吉野七郎次在足利屋的一众浪士打手中还是有一定声望的,虽然事情经过并未传开,不过内部众人对突然不见踪影的吉野叔侄议论纷纷。
本身随着又次郎老板过世,足利屋的凝聚力便受了影响,这些天起,与志子又借着吉野叔侄的事情着手开始内部整顿和肃清,重新启用了不少在宅邸中荣养的老人,将又次郎老板起用的中青派暂时挂了起来。
虽然太一觉的操之过急,也不是很能理解与志子的打算,但现今也只能坚定站在与志子和季子老夫人这边,谁让这俩是又次郎老板的亲人呢,其他人跟他又没什么关系。
太一准备近期召集足利屋各地宿场的负责人也来京都开个大会,给京都这边人加点压力,让他们知道足利屋的人员储备充足,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还想干就老老实实的接受工作再分配。
“穿件羽织不就行了吗,穿肩衣显得太正式啦。”太一臭着脸在铜镜前照了照,怎么看都感觉有些别扭。
“要我说穿狩衣才好呢,今天的活动可不仅仅是京师商家参与,在京的藩侯、殿上公卿都有可能出面呢。本家可是名门,你到时候穿得寒酸了,会有损颜面的。”与志子笑眯眯地给太一整理衣服上地褶皱,她今天特地盘了一个较为华丽的胜山髻,饰以金银簪钗,整个人看上去闪闪发光。
“不行,太土了太土了,干脆给我换狩衣吧。”太一发现自己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这种大肩领的礼服,而且上次穿这种礼服留下了不好的记忆,当时刚拜访完德川庆喜,就走背运在街上遇到了“债主”笃姬。
“也是,这种肩衣果然还是长相粗狂如半四郎先生那种人穿着才合适。”与志子撇着嘴打量了半晌,最后同意了太一的看法,然后安排侍女去取来了狩衣服。
白底青色暗纹狩衣搭配的是红色差袴,穿戴在身上比刚刚的打扮加分不少,又将与志子递过来的立乌帽子戴在头上比了比,太一觉得自己这打扮有些像神宫里的神官了。果然,一旁的与志子也想到了这点,发出了轻笑声。
“还是用侍乌帽子吧!”太一改将短小一些侍乌帽子换上,这次顺眼多了。
“不过你这打扮和平安时代的武家一样啊!”与志子围着太一转了一圈,嘴角的笑意更浓,出言打趣道。
“那不正好,让那帮公家们回忆回忆早年的辉煌。”太一决定就这套了。
“那你在门口稍等我一会儿!”
与志子笑着离开,再回来时已经换了造型,本来盘着的华丽发髻被简单的直垂发取代。
“太一大人,咱们走吧。”与志子以衣袖微掩面部,拿腔拿调道。
太一被她的打扮和做派逗乐了:“你这装的可不像,公家小姐不应该再端着一点架子吗?”
“太一,你的话太多了!”与志子考虑片刻,学着季子老夫人的语调回怼道,太一嘴咧得更大了。
宅邸院中栽种的菊花已悉数盛开,按照当地的习俗,侍女们已于昨夜给每朵菊花覆盖了丝绸,有个好听的叫法名为“菊被锦”。与志子率先移步,取了一块沾染露水的丝绸,在太一身上象征性地擦拂了一下,有祛除邪异、祈求长命百岁地意思,太一见状也有样学样一番。
又稍待片刻,山口一带着十来名陆战队的武士赶了过来,被太一整治了一次后,他也学精明了,但凡只要太一不是出门需要护卫,在宅邸时山口一尽量不往太一跟前凑了,以免被当作“无所事事”。
足利屋现今人心不稳,太一便又从六波罗宅邸调了些人,住到了喜连川家黑谷宅邸这边,与宅邸自有的护卫一块保障安全,出行的随护,则是完全由陆战队的武士承担。
太一出门看到有辆牛车停在外面,冲着与志子摇头笑道:“与志姐你这是做戏做全套啊,我回头可以写本书叫我在近代古代人的故事。”
与志子没怎么听懂,不过还是附和似的笑了一会儿,然后在太一和侍女的帮助下爬进了牛车。
挤在如此狭小的空间中,太一略微有些急促,特别是在好看的大姐姐全程微笑盯着自己的情况下,好在宅邸距离祇园很近,不多功夫便到了目的地。
由于换衣服耽搁了些时间,祇园这里已经人满为患,不过足利屋到底是地头蛇,太一自然是不用与一般町人一样聚集在街道上。足利屋旗下的一间料亭今日不对外营业,专门接待足利屋邀请来的贵客,其他诸多商家也大多是此套路,以此作为结交公家和武家的机会,街面上的庆典永远不是重头戏,室内的推杯换盏才是最重要的。
靠在二楼小间窗户处,太一有些奇怪地问道:“咱们不需要去招待客人吗?”
与志子十分端庄地跪坐在另一侧,摇了摇头解释道:“重量级地客人要快中午才到呢,本家怎么说也是有些出身地,自然不用去巴结一般低级藩士或是公卿,交给下面人招呼就行了,现在还不是咱们出面地时候。”
从窗户看去,街道上不时有身份稍高地武士乘着驾笼抵达一家家店面外,然后被店家老板热情引进去,当然也有身着华丽小直衣、头戴立乌帽子的公卿,被同样热情地引入店内。
“各家也是在暗自较劲。”与志子指着街面上说道。
太一点了点头,就是个古代版的酒会沙龙嘛,同时有些疑惑,足利家同岩仓具视的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考虑到目前这位“表叔”已经臭大街了,是不是有人愿意来捧场很难说。
“但是总有人不喜欢对面那些每天喊着天诛的武士。”与志子的话很有些纵横术的味道,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与志子领着太一到一楼等候,不久便迎来了第一位重量级客人,现任朝廷关白近卫忠熙。
这位的出现多少有些情理之中的意味,现今朝廷中“尊攘”甚至“倒幕”之声甚嚣尘上,不然岩仓具视这种“公武合体派”也不会被赶出朝堂。近卫忠熙并不一定支持“公武合体”,但绝对算是现今朝廷中少有的“亲幕府”人物。
近卫忠熙已年过半百,宦海沉浮许久,甚至因为倾向“一桥派”而在安政大狱中被幽禁,现今又徒登高位,已然是心如止水,待人接物也很是和气。见到太一和与志子两人偏公家的复古装扮,明显就是一愣,还道是足利屋讨好他才这么穿戴的,出言大赞了一番太一两人的气度,又询问了一下岩仓具视的近况,转而不胜嘘唏一番。
令太一意外的是,近卫忠熙并非今日店里来的最重量级的人物,在大队打着丸十字旗印的武士护送下,岛津忠义竟然来到了店里。
这位现今名讳还叫岛津茂久的萨摩藩名义上的话事人,论官位肯定不如近卫忠熙这种在朝廷体制内位极人臣的高,论权力又被其父岛津久光完全架空。但这毕竟是位藩侯,领有的还是现今如日中天的雄藩,把这位请来也显得过于有面子了。
面对太一的疑问,与志子实话实说道,自家和萨摩藩没有一毛钱关系,这是近卫忠熙请来了的。
岛津忠义比太一还要小一岁,一出生就是个有福之人,上面有个能干的亲生父亲,由于自己的大伯无子,这位还未成年时,藩主的位置便掉到了他的头上。而当上藩主后,所有藩政被能干的父亲岛津久光全包,这位每日除了玩乐几乎不用干任何事。
最可气的是,太一记得后世的明治初年,岛国朝廷一共就封了十一个公爵,这位就是其中之一,所谓欧皇附体也便是如此了。
作为主人家,太一和与志子照例自我介绍一番,岛津忠义却是打量了太一半天,有些好奇道:“你就是大家在传的那个虾夷侯啊,在江户时就有耳闻而未曾见面,没想到在京都见到了本尊。”
东国西国消息传导并不是很通畅,加上通商屋在畿内的布局刚刚开始,作为京都商家的与志子,对通商屋实际上没有很深的认识,此时发现藩侯都听说过太一很是惊讶,更不明白“虾夷侯”是什么意思。
太一听到岛津忠义的话,便觉得有些窘迫,这个所谓“虾夷侯”,是江户人对通商屋带有玩笑性质和不友好态度的调侃,意指太一在蛮荒的虾夷地当土地主。
好在岛津忠义言语中并无调侃之意,而仅是就事论事的陈述,不过就算对方是恶意讽刺,太一现在也没法做什么。
笑着连称不敢,又自嘲了两句,才把这位迎进了店里。而后续进店的萨摩随员中,太一竟然看到了个“老铁”,曾经一同被扣在大番军监牢中谈人生的西乡隆永。hpt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