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尚书省。
隋朝的三省六部已经基本确立,作为总管着六部实权部门的尚书省,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整个朝堂的中枢。
不过此时尚书令一位空悬,尚书左仆射又领兵北上,所以如今在尚书省独当一面的,乃是尚书右仆射,苏威。
在他座下,尚书左丞、尚书右丞、各部尚书依次坐在自己的案桌前,处理着新一天的政务。
跟往常一样,一名小宦官踮着脚小跑而来,跟几位朝中大臣叽里呱啦通报了一堆杨坚的口谕,然后又踮着脚小跑离去。
话虽说了不少,但总结起来不过是督促众人好好办事,然后再去跟杨坚汇报一番。
仅此而已。
苏威、柳述领头高呼接旨,随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那丝警惕。
当今圣人可是出了名的勤政,如今一连三天都没有来尚书省议事,很明显,圣人的身体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作为坚定支持着废太子杨勇一方的柳述,这个信号无疑......非常危险!
众人各怀心事地坐下,苏威开始翻读着眼前的奏章。
毕竟是尚书右仆射,如今摆放在他桌案上的,也都是事情等级比较高的。
简单翻罢,苏威那张枯老的面容上,不禁浮现出几分怒容。
“胡闹!雍岐地动,到现在都这么久了,为何还没有出章程?”
按之前的奏章,雍岐地动到今天,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一旬时光。
如今方才四月,受灾的百姓需要安置,那些已经耕种的土地也需要清理,可这从地方官员呈上来的奏疏上,竟然还在诉苦。
要知道,其实这次雍岐地动的规模并不大,按照正常流程,直接民部拟定细则,拿来审批一下便可以下发实施了。
可如今都过去这么久了,竟然还没有拟定明白,难道民部那群人,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一旁的裴世矩闻言,心中不由得有些紧张,连忙开口道:“苏公莫急,民部前些日子,已经就此事来禀报过下官了,具体的赈灾细则,还在拟定。
苏公放心,最多两日,一定会有回音!”
由不得他不慌,苏威作为尚书右仆射,地位虽高,但一般只负责稽查审核,并不插手六部的具体运营。
实际负责六部政事运营的,是尚书左丞和尚书右丞。
而管辖民部的,就是他尚书左丞裴世矩。
这要是被苏威捅了上去,人家顶多被不疼不痒地训斥两句,甚至第三句都不会有。
但自己的下场,那可就惨咯。
他这一番话做足了谦卑,但苏威却显得并不怎么领情。
他冷哼道:“两日,两日,这都过去多少个两日了!若是明日我还看不到拟好的细则,你就等着圣人训斥吧!”
虽然话不好听,但好歹多给了自己一天时间。
裴世矩心中松了口气,恭声应道:“苏公放心,明日的细则一定会拟好。”
其实细则本身已经不差什么了,只是这个去赈灾的人选还没定下来而已。
但也就是为了这个人选,民部已经不知道吵了多久了。
就在此时,门外再次响起踏踏踏的脚步声。
众人还以为又是杨坚传了什么谕旨,纷纷挺直了腰板准备迎接,但直到人走近了才发现,这不是宫里的小宦官。
倒像是跟其他衙门之间传话的书吏。
书吏在门前止步,双手呈着一份文折,声音恭敬地道:“启禀各位郎君,刑部有重大案件相呈。”
能被直接送到尚书省的事,定然不是小事。
但刑部,是尚书右丞的管辖范围。
众人没有妄动。
年逾五旬的李纲微微皱眉,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起身,从书吏手中将文折接过,开始翻阅。
“文纪,刑部写了什么?”苏威淡淡开口。
文纪,自然是李纲的字。
“一件不小的案子。”
李纲顿了下,又道:“申国公,薨了。”
他这番话出口,差点没将众人噎死。
能把申国公薨了这种事,叫成不小的案子。
这心得大成什么样子?
嗯......不过别说,这风格,还真是挺李纲的。
一旁的柳述闻言,忍不住道:“薨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说?”
能在政事堂的都是朝中重臣,年纪普遍四十往上。
但柳述如今才三十出头,性格要比这些老臣急上一些。
之所以能位居政事堂,大多还是依靠杨坚的宠幸。
苏威听着这话,剽了柳述一眼,双眉微微皱起。
——这小崽子,愈发毛躁了。
“仵作的结果已经出来了,确实是薨了。”李纲将文折合上,摇头道:“今天早上的事情,刚发现不久。”
说着,他缓步走到苏威案前,将文折奉上,随后回了自己的桌案,一言不发。
其实苏威对李纲也不喜欢,但凡事都怕对比。
相比于那个毛毛躁躁的柳述,这个懂礼节、守秩序的李纲,看起来就顺眼多了。
点了点头,将文折打开,他开始逐字逐句地往下看。
毕竟申国公之位乃是前太师李穆的遗泽,由不得他不谨慎。
不过随着他看的越多,他眉毛拧起来的程度就越深。
尤其是当他看到‘窃以为此案乃翠云楼恩客所为。’这话时,他已经气得手都在抖了。
翠云楼那是什么地方?
烟花柳巷之所!
堂堂一个国公,即便是想玩女人,跑家里去玩不行?非要到妓院里去玩?
而且你玩就玩了吧。
还死在了女人肚皮上?
这岂不是在明晃晃地宣告世人,大隋的公侯宣淫成性,平日里就是这副德行!
这置朝廷脸面于何地?
简直就是在啪啪地打着大隋众多公侯的脸!
要知道,他如今也是邳国公,跟申国公同级别的开国公。
李筠如此做,那老夫岂不是也......
气啊。
将文折往地上狠狠一掷,他破口大骂道:“胡闹!薛绍玄就是这么办案的?简直儿戏!”
薛绍玄,自然就是薛胄,如今的刑部尚书。
见苏威这副样子,柳述的心里更加好奇了。
趁苏威破口大骂的工夫,他快速起身,将地上的文折捡起,好事地打开看了起来。
一直缄口不言的李纲这时幽幽道:“文折上写的条理清楚,申国公死在翠云楼一事,想必不会有假。”
脸色涨红的苏威顿时扭头,狠狠瞪了李纲一眼。
倒是政事堂里的其他人闻言,不由地露出恍然之色。
“是啊是啊,这文折上说,今早聚在翠云楼门前之人,足有数十人,将翠云楼围得水泄不通。刑部和京兆府的官员到时,百姓均言申国公。
想必这事应该已经传开了。”
柳述一边看着文折一边念叨着。
苏威的脸色更红了。
但他也无法反驳,毕竟这种事实情况的述说,也没人敢胡编乱造。
想了想,他怒道:“薛绍玄身为刑部尚书,如此大案,只以一个‘窃以为’作结,这简直就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柳述像看着傻子一般看着苏威,摊开文折,用手指着最后一行道:“苏公,您莫不是气昏头了?
邵玄最后明明写的是‘刑部势单力弱,请求与大理寺一道,共同审查此案’,哪里是‘窃以为’啊?”
苏威虽然在朝中权柄不小,但柳述却不怕他。
毕竟他可是杨坚的亲女婿。
更何况,这薛胄当年也是支持高颎的,算是半个自己人,哪能让苏威平白诬陷?
“下官以为,柳尚书所言甚是。”李纲不咸不淡地插言道。
“尚书右丞果然是明事理之人。”柳述笑着附和道。
李纲是明事理之人,那不明事理的人,还需要说吗?
苏威不悦地哼哼两声,拍案道:
“申国公薨于翠云楼的消息,早上才传出来。刚过半天,薛绍玄就上了文折想要托辞。呵,国家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这件事,老夫做主,打回刑部重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