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燕嫁到刘家的第二年婆婆魏海仙得了重病，头晕，恶心，吃不下东西。

这是她的老毛病，多少年了，到处寻医也没能治好。这一次老病袭来气势汹汹，一周后她就倒在床无法起身了。

她瘦得跟个猴子似的，陈燕给她煮了稀饭，她喝了两口就喝不进去了。

那时没有医保，原本贫穷的家庭根本无法支撑婆婆的医疗费用。可刘家一家是乡镇出了名的道德家族。没人会眼看着她不治身亡。

刘家荣和刘秋四处筹措终于借到了一千元钱，带着魏海仙到昆明求医。

陈燕在家心急如焚，一是婆婆这样子大有难以支撑下去的可能，二是她要想点法子了，家里的田地不多，一家人只能勉强糊口，还要在大白米饭里加玉米面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现在她还没有孩子，要是将来有了孩子难不成孩子也得饿着肚子过？

刘家在镇，土地太少了，她原来在家虽然也很艰难，但她家地多，只要你耐得住辛苦，总还是过得去的。可刘秋家，总共也没有十亩田地，她想发挥都没有办法！

这时候土地承包和包产到户在全国各地都施行了，很多地方的农民抓住这个政策都已经丢掉了贫穷的帽子，至少能吃饱穿暖。

陈燕跟着村里的大妈们在村口的池塘里洗衣服，听他们八卦村里各种事情。

“燕子，你知道吗？就是你家旁边那户姓杨的，他家也承包了一处荒山，听说有六七十亩地，种烤烟的话，种得好得有万的收入吧！”

陈燕听得目瞪口呆“万啊！那不就成村里的万元户了？”

“那肯定啊！想想都美！”

陈燕手搓着衣服，心里想的是那红彤彤的一万人民币，嘴连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一万啊！有一万元还愁没钱给我婆婆看病吗？唉！”

“我听说还没包完呢！就是远，离村子有点远的地方还有好几处山，没人愿意要！”

陈燕把洗好的衣服开始用清水漂洗“那我家能不能去包啊？”她歪着头问那些妇女。

“当然能啊！人人都能去包。你回去问问你们队的队长呗！“

陈燕点点头，三下五除二把盆里的衣服漂干净抬着盆就跑了。

她回家把衣服晾了就着急忙慌的去队长家了。可大白天的大家都出去干活了，她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只好又折回家了。

到家门口的时候刚好瞅见邻居老杨扛着锄头回来，她赶紧冲去喊“哎哎，杨大哥，你等等，我问你个事儿呗！”

老杨这个人平时看着有点严肃，陈燕鲜少和他说话，如今小姑娘跑来主动搭话他倒是脸色缓和了不少“你要问什么？说吧！”

陈燕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听说你家承包了一座山了，是不是真的？”

他点点头“是有这事儿，怎么了？”

“我想着我家地那么少，不如也去包一处山，开地种。”

老杨盯着她全身扫了一遍“你还是让你家刘秋和你公公去队找队长问吧！你一个外面嫁进来的，成不了事儿。”

陈燕脸哗的就白了下来，但依旧努力带着笑“好啊，好啊，我知道了，等他们回来我就让他们去问。”

老杨扛着锄头进了家门。陈燕在外头看着他家大门吐了吐舌头，这人，还看不起她这外来人员了！

陈燕心里有了这事儿就时时想起，于是又和村里不少人打听了承包荒山的事情。她发现，承包荒山的人家挺多的，没有什么风险，就是要给点包山的钱给队里，还有就是去山里种地远了点。可远一点也总比没地种好啊！于是她在心底敲定了这个事情，等刘秋回来一定要说服他去承包荒山。

刘秋和父亲母亲的求医之路也是曲折难行。好不容易到了昆医附二院，人多啊，排队排到医院外头。刘秋和父亲一人一边扶着母亲步履缓慢的在医院排队，排到十点钟魏海仙就闭着眼晕了过去。幸好在医院里，很快就有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来把她抬进去急救了。也因此得到了一个走廊的临时床位。可在医院里检查了一通，还是没查出她到底得了什么病，在医院住了一星期，刘秋和刘家荣只好带着她又回家了。

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台黑白电视机，是刘家光家给的，他家换了一台彩色电视机，刘秋说看电视可明了，头人穿的衣服全是彩色的。陈燕听着就欢喜。

晚睡觉的时候陈燕和刘秋讲起了承包荒山的事情。刘秋倒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法子，这些年，这个家被母亲的病拖的无法前行。他和姐姐弟弟没一个人愿意去学的，不是因为懒，都是因为知道家里穷得一屁股债。他很小的时候就和姐姐一起挑姜，背柴火，挑辣椒等走几十公里山路到火车站卖，都是为了给母亲筹钱看病。这个家要改变，不然他们永远摆脱不了贫穷，他的母亲也不能到好的医院治疗。对于农民刘秋来说，承包荒山是一次改变家庭的机会，是一次能够脱离贫穷的机会。

村里也在到处宣讲承包土地的好处，刘秋隶属于第三小组，第二天他就早早去队长家找队长了。

队长也姓刘，刘秋一进门便叫“哥，你在家吗？”

来人剃着平头，穿着一身迷彩服，他是个退伍军人，在家总喜欢穿迷彩服。

“是小秋啊，一大早有什么事情？”他笑起来。

刘秋也笑道“哥，我听说现在村里搞土地承包，我们也想承包一点。你也知道，我家土地少，我妈又多病，所以想着承包点地可以多栽点烟叶。”

小队长递给他一个小凳子“坐下说！”两人坐在院子里。

他家的小男孩赤着脚从屋里冲到刘秋的怀里咯咯咯的笑着“小秋叔叔，你来干嘛？是不是要带我去抓鱼？”刘秋未婚前带着他去湖边钓过一次与，他记性甚好，每次一见刘秋就要问他是不是要带他去钓鱼。

刘秋摸摸他的小光头道“等叔叔有时间一定带你去！”

孩子的母亲走出来拉他“你还没洗脸呢，快跟妈妈去洗脸，洗好脸再出来和叔叔玩。”

小队长对着光头儿子扬起笑脸，露出洁白的牙齿“快和你妈进去洗脸，乖！”

那孩子噘着嘴无奈的跟着母亲走去厨房舀热水了。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刘秋“你别忘记了，要带我去钓鱼！”刘秋点点头，他方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刘秋是很喜欢孩子的，他和陈燕也想要个孩子，可结婚一年多了，陈燕至今也没怀孩子。他倒是也不怪她，如今自己的伙食都要成问题了，生个孩子也是受罪！

小队长见孩子走了才开口“我们这儿多是山地，平地几乎没有。所以大家都是包山，而且现在近一点的山已经没有了，我们三队只有村西边，大麦子地那个寨子头的那只荒山还没有承包出去。一是因为距离太远，二是因为那里没电，没水，路也只到山脚下，所以没人愿意要那座山。情况是这么个情况，你看看你是不是还想要？”

刘秋毫不犹豫的说“要的，怎么不要？只要队肯包给我们，我们就要。”

“那行，改天你叫你爸，咱们一起到山看看山，成的话就带身份证户口册来队签个合同。”

“我自己签不行吗？”刘秋问

“还是得找你父亲的。毕竟他是户主，你们没分家，要户主签才行。”

刘秋点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回去和他说。”

刘秋的父亲刘家荣是个保守派，家里的兄弟姊妹都出去逃生活了，就他还留在家里。当然，一是为了照顾母亲；二是他老婆魏海仙身体不好，不易奔波；三是因为他本身就不是个有很多主意的人。以前他也当过小队长，1985年的时候家里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他也没从粮仓里偷一粒米出来给孩子吃。他这辈子也没啥野心说要成为什么什么样的人，他只想活下去，带着一家人活下去。

所以对于承包荒山这事儿，刘秋觉得自己的爸爸大概率不会支持。

果然，他回家一说这事儿刘家荣就道“家里哪有钱去承包荒山？”

刘秋道“队长说了，那山因为距离远又没有水电三十年只收我们家八百元钱。这种好事你都不要？”

刘家荣就骂他“年轻人，脚踏实地的，不要老想着天掉馅饼的事儿。人家也说了，没水没电，你怎么在那里种地？”

因为是晚，一家人正在客厅看电视呢，魏海仙也靠在弹簧沙发看电视。看起来气息微弱。

“我就是脚踏实地才想着去包山的。”刘秋道。

陈燕也开了口“爸，你也知道家里地少，现在这点地的庄稼只是勉强够我们一家人糊口。可是以后呢？老弟也是马就要结婚的年纪了，他结了婚再生了孩子，到时候我们一家人怎么过？大人也倒是算了，可孩子呢？总得养活孩子不是。”

刘家荣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陈燕怕自己说的话触怒公公，于是也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刘秋才又开口“爸，您不为我们想，总得为我妈和您的孙子孙女想，现在除了包地，没别的更好的出路了。有了地，咱们多种点粮食，好歹不会挨饿！”

刘家荣看看刘秋又看看旁边坐的刘定，这才开了口“刘定，你同意家里包山吗？”

刘定打小就跟着哥哥抓鱼摸虾到处蹦跶，他觉得哥哥做的事那一定是正确的，现在也是。父亲一问他，他立刻点点头“我愿意啊。我哥都愿意，我咋不愿意？”

“明天你们哥俩跟我一起去队长家，大家一起去山里看看再说！”

刘秋点点头。

第二天刘秋，刘定和刘家荣就找了队长一起到山里了。难怪承包不出去，走路都要二十多分钟，还得是脚程快的人。山倒是大，估计有五六百亩，可是一棵树也没有，真真是荒山了。可有什么办法呢？不包连地都没有，至于路远啊，没电，没水啊这些困难只能以后慢慢攻克了。

刘家荣见刘秋那么坚定，就算看到山如同一片荒漠也还是丝毫不动摇，心里也软了下来。他想，也是时候给孩子找一条出路了。包就包吧，包了以后就让他们好好奋斗！

1992年4月刘家荣带着刘秋和刘定到村小组签订包山合同。

他说，这山远远看起来真是像头大象就叫它“象山”吧！

那是他为孩子们寻的唯一出路。

陈燕没想到，她在那里一奋斗居然就是三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