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季不算特别冷，但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

刘家荣带着刘婷和刘定家的大儿子刘杰在屋顶堆雪人，因为有着孩子般的心性老爷子有个外号叫“老顽童”，倒也十分贴切。小孩子最是喜欢跟着他瞎胡闹。扫地的扫把也成了雪人的手，围巾也给雪人围起来了，捡几个石头当眼睛和嘴巴，最后老头把自己的帽子也摘下来给雪人戴上。

刘婷拍拍手说“爷爷，你瞧，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刘杰也跟着她说“和你一样，和你一样。”围着雪人和刘家荣转啊转的。

刘家荣正站在四楼楼顶看着满镇子的银装素裹忽然看到路上走着一老一少两人，少年背着个巨大的书包跟着老太婆从大路往家里来。他抓抓头发喊道“婷子，你看看，那个是不是你奶奶？跟着她的是不是周源？”

刘婷一听周源的名字立刻跑到刘家荣身边趴在走廊扶手上看“是奶奶，还有我大头表哥！”小姑娘转身就往楼下跑“我大头表哥回来了，刘杰，走，快下来，去找大头表哥玩！”

刘杰也跟着刘婷跑。

刘家荣慢悠悠的走在后面“我心脏不好，你们倒是给我跑慢点啊！”

刘婷和刘杰倒是啥也没听见，早就跑到院子外头了。

一进门周源放了包就拉着刘婷和刘杰去厨房了“你们吃过蛋炒饭吗？”

刘婷说“当然吃过！”

周源探头看看橱柜，里面一几株香菜，还有一块干牛肉，他拿出来在砧板上切起来“今天我给你们炒一道不一样的蛋炒饭，可好吃了！”

刘婷就巴巴的跟着他看他麻溜的切菜，打鸡蛋，炒饭。

刘家荣和魏海仙在客厅李说话“你在哪儿捡回来的？他不是和周杰在一起吗？”

“我去街上买菜，在停车那儿遇见他的。他自己坐车来的，车钱都没有，司机不让他走，还好我路过，把他带回来了。这孩子，就这点不好，要去哪里从来不告诉大人，自己就跑了！”

刘家荣吸了口烟道“别是在他爸爸那里闯了什么祸跑来躲难得！上次不就这样！”

“他还是一个孩子，能闯什么祸？让他住几天再仔细盘问他好了！”

刘家荣点点头“你去看看，他们在厨房折腾些什么，别把家给一把火烧喽！”

魏海仙走到厨房一看，三孩子正坐在桌子上一人一碗蛋炒饭，里头还加了牛肉，吃得不亦乐乎呢。

刘婷见到她喊了声“奶奶，你看，大头表哥给我们做的蛋炒饭！真是太香了！”说完砸砸嘴继续吃。

周源顾不上说话，忙着低头干饭。魏海仙问他“你还会炒饭呐！”

他点点头“我现在是大人了！”说完继续吃。

魏海仙只是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欣慰的笑着，她以为周源是长大了，懂事了，会自己照顾自己了。她转身折回去跟刘家荣汇报“三个孩子在厨房里吃蛋炒饭呢，你放心吧！源源现在自己还会炒饭呢。吃那么大的一碗饭，饭量也大了，真是长大了！”

刘家荣叼着他的长杆烟筒走到厨房门口，见到他们表兄妹三人吃得正香脸上这才露出个笑容来。

只是周源这一次回来，吃得比以前多了许多，早晚饭之外中午还得吃一大碗炒饭，零食水果也要吃很多。魏海仙只当他是因为长个子所以吃长饭了，也没多想，直到某天周源道“吃腻了，不吃了。”魏海仙就问他“怎么不吃了？你不是天天中午都加餐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周源摇摇脑袋“我不想吃了，吃够了！”

魏海仙百思不得其解。

晚上的时候倒是刘换打了电话来询问周源的消息，魏海仙道“你不知道源源回家了啊？”

刘换怒骂起来“个小王八蛋，自己从他爸爸那里跑了，他爸把他放在家里就自己出去了，半个月才回来，发现他早没人影了！他那个后妈，一问三不知。毕竟不是亲生的，人家怎么会好好对待他？你问问他是不是偷拿了后妈的一只金手表？周杰说他偷了手表离开的。”

魏海仙心里想着还真是来逃难的，怪不得来的那天跟个难民似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会问他的。周杰也不是人，那么小的孩子丢给后妈算什么啊？你没瞧见，源源来的那天，背个小书包，又黑又瘦，脖子上黑漆漆的，都能搓出泥来。那个后妈怕是连澡都不帮他洗洗。都是些什么人啊！”

刘换心酸起来，她的孩子她怎么能不心疼。周杰当初信誓旦旦要孩子，现在呢？她得找周杰再谈谈孩子的抚养问题。

“我打给周杰问问他，不行我就把源源接回来和我一起生活。”

魏海仙连连点头“是啊，再怎么样不能拿孩子去受罪！当初我就说他不是好人，你不听，这都什么破事儿啊！”

“妈！”刘换终究没说出后面的话，挂了电话独自流泪。

周源和刘婷去了刘杰家，三个人正坐在地上拿着游戏手柄打游戏呢。这套游戏设备还是当初周源念叨了很久刘换才买给他的。他离开后就成了刘杰的物品了，现在他回来了三个人两个游戏手柄经常争得打起来，最后吃亏的反正不是刘杰就是刘婷，毕竟周源年纪大了点，体力占了优势。

新房子和刘杰家相距不远，也就三四十米的距离，魏海仙去喊周源和刘婷回家，周源把手柄扔给刘杰“我回家了！”

刘婷也跟着魏海仙出门。走到家里周源正要洗脚呢，魏海仙跟着他走到卫生间问他“源源，外婆问你，你是怎么来的老家？”

周源头也不抬的说“我想你们了，就到车站坐车来了，我没钱，所以打算把背包压给司机回来给你们要车脚钱，可在街上就遇到你了。你就带我回来了！”

魏海仙点点头“你是不是拿了你后妈的金手表！”

周源把头压低，不说话了。

魏海仙看他这样子八成是真的拿了人家的手表了，气得不轻，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脑袋声音大了起来“你倒是说话啊！还说你长大了，懂事了！你怎么那么包？还拿人家的金手表，你就不怕被她把你丢出去啊！”

周源依旧低着脑袋不肯说话。

魏海仙急得走来走去，走到门口看到拖地的拖把拿起来道“你再不说话我用拖把抽你了！”

可惜，她这话吓唬刘婷都不一定有用，更何况是周源。

周源慢腾腾的洗了脸脚穿上拖鞋往外走，魏海仙就追了出去“你给我站住，问你话呢！”

陈燕刚走进院子就看到魏海仙拿个拖把追着周源“妈，你们干什么呢！”

魏海仙指指周源“这臭小子偷了后妈的金手表，现在人家电话都追问过来了，问他手表去哪了他也不说话。你说气人不气人！”

陈燕目光犀利的望向周源，吓得他打了一个冷颤“舅妈，你别这样看我！”他抱着手臂就要上楼。

陈燕追了过去“你倒是也知道害怕啊！你回来回来，我没好好问你呢就要跑！”

周源撒丫子就往楼上窜，毕竟是十二三岁的小伙子，一会儿就没了踪影，陈燕才上了两个台阶呢，她愰了愰神又退了下来问魏海仙“谁打电话来说他拿手表的？”

“你大姐打来的，说是周杰正到处找他呢。这周杰，也不知道怎么当爸爸的，孩子都在这住了半个多月了，才想起来找孩子。什么爹啊！”

“那就是周源什么时候不在的他都不知道，他根本没和孩子在一起！”

“大概是吧！好像是把源源交给他现在的情人，他就出去做生意去了。周杰这种人会做什么正当生意？八成是出去赌博去了！”

陈燕从楼梯上下来“妈，你有周杰的号码吗？”

魏海仙摇摇头“我哪有他的号码？我恨不得一辈子不见他，脏了我的眼睛！”

陈燕掏出手机给刘换打电话，边打边去烧水泡脚。

“燕子啊？”刘换也买了个手机。

“姐，是我！说是源源拿了后妈的金手表？”陈燕靠在厨房的墙壁上打电话，灶台上烧着热水，她要守着，怕水涨开扑出来。

“是啊！他爸爸打来说的，拿了人家的表跑了。你帮我问问他，表在哪，拿去还给人家。”

陈燕道“你把周杰的号码给我，我问问他，是什么样的表，我这也比较好找！”

“我发短信给你！”

“好的！那就挂了，我等你短信！”

“嗯嗯，再见！”

陈燕靠在墙上，眼睛李闪过周源回来那天她在饭店门口望见的场景，穿件领子全是破的白T恤，衣服脏兮兮的，裤子也破了洞，头发长长的，背个沾满乌黑的书包，里面装着简单的几件衣服。你说他是个从爸爸家里出来的孩子反正她是不信的。加上听说他变得很能吃她心里就更不安了，该不会在周杰那里连饱饭都没得吃吧！可毕竟是亲生的，怎么也舍不得吧！

陈燕把烧热的水装到水壶里，上楼去找周源。

周源正一个人坐在房间转魔方，他把门反锁了，陈燕进不去，只好敲敲门喊他“源源，开门，舅妈和你说说话！”

周源不开门，也不答话。

“你如果拿了后妈的手表就拿出来，舅妈拿去还给她就是了！”

“你告诉舅妈，为什么拿她的手表，拿去哪里了？”

“做错事不可怕，可怕的是一错再错，你知道吗？”

周源一直不回应，陈燕只好改个战术“我问你，你后妈和你爸对你好吗？你来的时候瘦的跟只猴子似的，是不是他们虐待你了？你别怕，如果他们虐待你，你就告诉舅妈，舅妈替你出气！”

“源源，你要说，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你不说舅妈什么都不知道，你受了委屈我们也稀里糊涂的！”

周源起身扭开小锁，开了门。

陈燕走进去坐在床边，周源丢下手中的魔方“舅妈！那个女人打我！我不上学她也打我，我肚子饿让她给做饭她也打我，赌输了也打我！”

陈燕心里咯噔一下，眼睛通红“那你爸爸呢？”

“我爸大半个月也不回来一次，不知道他成天在外头干嘛？那个女人可不能算我后妈，要是算的话我都有好几个后妈了！”

陈燕越听越觉得自己就要心梗了“那你爸知道她打你吗？”

“知道，他说我活该！我不听话。”

陈燕知道周源向来调皮，容易闯祸，她都治不了他，其他人人大概也够头疼的。

“那你为什么拿她的金手表？”

周源抓抓脖子“我饿啊！舅妈！她不给我做饭，我爸也不回来。我没钱吃饭，就把手表拿去卖了，在外面吃快餐，吃米线，吃炒饭！”

陈燕捂住眼睛，这算什么？要了孩子的抚养权就这样对孩子的，周杰算什么男人？

“那你回来的这段时间天天中午吃炒饭是饿的？”

周源点点头“是啊！她发现手表丢了就把我关在一个房间里，关了一个多星期，不让我吃，不让我离开家。我是从窗户里翻出来的，我妈那实在太远了，但我记得回老家的车站，所以就去车站坐车回老家了！刚来的时候真的是饿怕了，有吃的就使劲儿的吃，吃到撑不下去。这样万一就不容易饿了！”

陈燕眼泪忍不住溢出来“以后在舅妈这儿你想吃啥吃啥，舅妈决不会饿着你的！”

周源小心翼翼的问她“那金手表的事儿？”

陈燕擦擦眼泪“我去和你爸说，你放心吧！”

从周源那出来陈燕拨通了周杰那边的号码，周杰没手机，刘换给的是个座机号。接电话的是个女人，陈燕说找周杰她立刻骂骂咧咧道“你是他哪个情人？还晓得我们这儿的电话？”

陈燕敛着情绪道“我是他儿子的舅妈，找他说说他儿子的事情！”

“你是周源的舅妈？”那女人声音尖锐。

“是！你是那个金手表的女主人？”

那女人情绪激动，声音也越拔越高“是我！那兔崽子把我的手表拿到哪去了？让他快还回来！否则我报警，让警察来处理了！”

陈燕被她吓了一跳，报警呢，会不会把周源关到少管所里？

但很快她就冷静下来了，故作轻松的说“去啊！去报警！我们也要报警！告你和周杰，对未成年孩子又大又骂还饿着他不让他吃饭，把他关在房间里一个多星期！你说你们这算是犯法吗？要不我现在就去找个律师问问，能不能判刑？”

那女人疯了一样咆哮起来“你别吓我！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吓大的！看在周杰的面子上，这次就算了，你告诉那小崽子，永远别滚回来了！要是再来偷我的任何东西，我一定把他带去警察局！”

陈燕也不甘示弱，对着电话吼道“你告诉周杰那个狗杂种，让他打电话给我，不想管就把监护权交出来，不要折磨孩子！”

那边啪的挂断电话，陈燕耳朵里只留下嘟嘟嘟的声音。

关于监护权的事情，陈燕和刘换与周杰交涉了很多次，始终不能如愿。最终周源依旧在寒假结束后被周杰接走，送到周杰的老家和奶奶一起生活。

陈燕对此虽有不甘心，但毕竟她不是他的母亲，也不能多做干涉。但至少，跟着爷爷奶奶上学他不至于吃不饱，被关小黑屋。

人说“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的人用一生治愈同年。”

周源的童年有过快乐，也有过伤痛。也许在他的视角下，他是个皮球一般爹不疼妈不爱的孩子。他的聪明和超于同龄人的逻辑思维伴随着童年一次又一次的变故倾斜，原本该用于学习和探索的智慧被他用来寻思如何生存，如何强大，如何站的比别人高一点，从此不再像个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

他刚上初一，所有的一切都被倾覆。他说不上学了，要去赚钱。没人知道他的内心是如何想的，年迈体衰的爷爷奶奶管不住他，周杰就任由他退学后整日在家闲游浪荡。周杰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他自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稀奇的。

倒是刘婷，用她并不智慧的脑袋，傻瓜一般的年年考着倒数第三名还是老实的念着书。她不是学习的料，从小到大没考过及格的数学，只有语文能勉强过关，陈燕和刘秋倒也不为难她。主要是她实在是扶不起来，陈燕教她背乘法口诀，头天会了，第二天就立刻忘记了。陈燕曾经感叹“这孩子，看着机灵，实则大概是个憨包！”后来刘秋和陈燕只能安慰自己“算了算了，顺其自然，傻人有傻福！要是人人能考上大学，那大学也就不稀奇了！”

也许因为傻，刘婷用童年治愈了一生，那傻孩子从小的理想就是找个人结婚生个孩子带着孩子安安稳稳过一生。直到十八九岁某天也不知道被哪位神仙给她点了智慧穴，她忽然之间变了个人似的发愤图强要考大学，只是耽搁下的基础知识太多了，她如何努力也无力回天了。

后来刘婷曾经问周源“你后悔吗？”

周源笑道“我不知道！婷子，你要好好过！”

彼时，周源在遥远的金三角，刘婷抱着孩子坐在家里。

她挂断电话，眼泪流下来。

往事匆匆而过，为什么他们要长大？如果一直活在争着打游戏的那年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