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道:“姑娘不用担心,那人已经走了。”
月姑娘一怔,似乎也是反应了过来,扶着墙慢慢站站起,手忙脚乱的收拾好身前略显凌乱的衣衫,说道:“你……你就是前天敲门的那个人?”
“正是。”楚寒躬身行礼,神色少有的认真,他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皮肤白净的姑娘脸一红,连忙摆手,说道:“不打紧,不打紧,倒是我,害的你的刀都没有了。”
听了这话,楚寒连忙说道:“姑娘说笑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区区一把刀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把刀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楚寒自己知道,那把刀,就是他的命,夜晚的时候,只有抱着那把刀,无尽的噩梦里他才会有些许好过。
但越是知道,越是了解,他便越是痛恨这一点。
“你没事了?”月姑娘说道。
楚寒点头,说道:“伤自然不会好的那么快,但是我这个人,命硬的很,再加上姑娘相助,总归是捡回一条命。”
月姑娘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她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伤不着急,慢慢养,只要活着,就是最好的。”
听了这话,楚寒无比的高兴。
这话说的多么对,多么好啊,只要活着,就是最好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自己一定要活着,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楚寒道:“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月姑娘一顿,随即轻声说道:“我叫月。”
月?
楚寒听过两个字的名字,三个字的名字,四个,甚至五个字的名字,但偏偏没有听说过一个字的,这可真是稀奇。
他说道:“月?”
月姑娘连忙解释,不过她自己本身似乎也并不在乎,只说道:“无父无母,自然无名无姓,小时候把我养大的阿婆名字中有个月字,我就给自己取了这么一个名,你不会笑话我吧。”
楚寒道:“很好听的名字。”
月姑娘只微微一笑。
这世界上有哪一个女孩子,不希望自己被人称赞,不喜欢听称赞的话语呢?
尤其是楚寒的话真的无比真诚。
他说道:“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不会是别的人,自然是卖药的张叔,楚寒通过方才的对话大概了解了一下,但他还想要了解更多。
月姑娘苦笑一声,说道:“张叔,城里开药铺的,自三年前我住在这里之后,就一直特别照顾我,帮我找工作,还请我吃饭,挺好的一个人。”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也已经不愿意再说下去。
张叔是不是一个好人?按照月姑娘的说法,他似乎绝不是一个坏人,毕竟一个坏人,又怎么会做这么多善事?
可看在楚寒的眼中,他又绝不是一个好人。
也许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纯粹的好人与坏人,或者纯粹的好坏,纯粹的善恶。
楚寒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
他本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只是盯着眼前的女孩儿,看着那张极为普通的脸,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月说道:“你还在吗?”
楚寒嗯了一声。
“你在干什么?”
楚寒道:“我在想要去哪里。”
楚寒说的是实话,他接下来必然要往北走,北面是齐天宗,他的山门,那是他不想回去,不得不回去的地方,但他却并不想这么快的回去,或者说,他所正思考的,是未来他应该,他要踏上的,是怎样的一条路。
他想的很复杂,月想的却很简单。
她说道:“你的伤太重了,那天你流了好多血,等伤好了再走吧,你就这么走了,万一路上伤口再裂开,那可是要人命的。”
这话说的很对,但是有一点,她本没有必要挽留楚寒的。
她是一个女人,一个很年轻的女人,无论如何,留一个陌生的男子,一个年轻的男子在自己这里,都是一件极为不理智,且不正确的事情。
这么长时间都是一个人,她岂非也太过孤独?
楚寒没有去想这些,只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他不止要养伤,还要拿回自己的刀。
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他并不打算把事情闹大,眼前这个善良的女孩儿,他实在不想给她平静的生活带来任何的意外。
善良的盲女。
凶恶的魔头。
在最开始,两者就是处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月很高兴,她脸上的泪花还没有擦干净,就复又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和她的心灵一样美,只要她笑起来,仿佛一切的不愉快就要烟消云散。
她说道:“那你叫什么呢?”
楚寒道:“我叫……寒。”
“寒?”
月很疑惑,同时也有些伤心,因为她知道,对方绝不会那么巧像自己一样,他只是不愿意把名字告诉自己。
她接着说道:“寒,哪个寒呢?”
楚寒道:“数九寒天的寒。”
“哦。”月起身,她伸出手摸索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楚寒道:“你在找什么?”
月说:“我也不知道,只是眼睛看不见,手不摸着一点儿实在的东西,就感觉不自在,心里很慌。”
心慌,楚寒也心慌,只是他看起来仍是无比的镇静,面无表情,仿佛天塌下来那张脸上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他拉起一张凳子放在月的身前,扶她坐下,转头又看了看天色,说道:“天不早了,你先坐下休息一会儿,我出去找点儿吃的,马上回来。”
他刚要走,月就拉住了他的胳膊。
楚寒道:“怎么了?”
月说:“找吃的得需要钱,你身上又没钱,我那里还有一点,你等等,我去给你拿。”
楚寒道:“不用,我有办法,在这儿等着,哪也不要去,一会儿请你吃大餐。”
大餐?
月很疑惑,楚寒的话让她很疑惑,这种疑惑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会抛弃她们母子,而她已经如此可怜,为什么她母亲仍会离她而去一样。
为什么?
也许谁也说不清楚,月只是好奇,但与此同时,楚寒的话却又令她莫名的信服,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绝对不会骗自己。
但她一生又岂非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的欺骗。
……
楚寒走了,他身上披着一件洗的极为干净,但满是破洞的黑袍,他的手中没有刀,苍白的手垂在身侧,随着他的步伐轻微的摆动着。
天气不错,艳阳高照。
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向东西两边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外较宁静的郊区,可是街上还是行人不断,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粗粗一看,人头攒动,杂乱无章。
楚寒打扮的有些奇怪,不少人从他身边走过时都要瞧上他两眼,这让他有些不适应,想着或许该如那位自称华哥儿的刺客一般,弄顶斗笠戴着,或许更像一位江湖的侠客。
这般想着,他已经停住了步子。
眼前是一座古香古色的酒楼,酒楼有三层,正当前两丈高的位置上悬一两百多斤重的牌匾,上书玲珑阁三字,面前是一三开的大门,进出之人络绎不绝,三五个跑堂小二点头哈腰忙活不停。
他的肚子很饿,不过饿肚子这种事是常有的,通常情况下,都是随便找一个地方就解决了,绝不会来这种地方。
因为在他看来不值,在这种地方,吃饭绝不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因为在这种地方,即便再普通的一碟五香花生,也能卖到五钱银子那么贵。
他虽明白这个道理,却总是无法理解。
所以他今天也不是来吃饭的,简单来说,他是来这儿找一个人。
这城里有很多人,楚寒几乎一个也不认识,但好在还有一些大家都认识的人,比如刘仁义,比如薛无敌。
这城里武功最好,势力最大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刘仁义,门徒过百,个个都是武艺超群的好汉,这么些年,从事各行各业的都有,在这城中扎根极深。
而另一个,就是薛无敌。
薛无敌是不是他的真名人们不知道,人们只知道他手里的那杆枪很沉,沉到需要三个大汉一起才能扛在肩上。他的头很大,以至于不认识他的人,或者是跟他不对付的人,暗地里谈论他的时候都叫他薛大头。
薛无敌最出名的不是他的武功,也不是他的长相,而是他的女儿,传闻他的女儿很漂亮,是方圆三百里内容貌第一的美人。
今天薛无敌来这里吃酒,为的就是给他女儿说亲。
刘仁义虽然心中仍为了前几天雨夜中的那件事惊惧万分,但此刻总还算镇定,今日他来此,也正是为了这薛无敌。
人人都没见过薛无敌的女儿,但人人都知道薛无敌的女儿是绝顶的美人。
那么这个人人是怎么知道的呢?
刘仁义不愿意深究,反正他只知道,眼前这位头大如斗,虎背熊腰的薛无敌长得绝不算是好看,这么说的话,甚至还有些抬举他,应该说,这个人真的是奇丑无比。
男人嘛,长得丑不要紧,有本事就行,薛无敌就很有本事,只是刘仁义怎么也想不清楚,这么的一个人,为什么非要把他的女儿嫁给自己。
他说道:“薛兄,这饭菜可还算可口?”
薛无敌的嘴巴跟他的头一样大,他伸手一把抓住盘中那近几十斤重的烤乳猪,一口咬掉了小半,大口大口的嚼着,满嘴的油脂顺着胡渣滴落在桌子上,地上,却偏偏一滴都没有溅在那一身蜀锦做成的华贵衣服上。
一个人的嘴里若是塞满了食物,那么他是绝对无法再去回答另一个人的问题,即便他的耳朵听得再如何清楚。
好在刘仁义很有耐心,他说完话,只安静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脸上的笑意也丝毫不减。
薛无敌真是一个奇人,他吃的很快,几十斤的乳猪,被他几口就连骨头带肉都吃完了,看他表情,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吃完之后,他又喝了三斤烈酒漱口,拿上干净的帕子将嘴上的油渍一点一点儿擦干净,这才转头看向一旁的刘仁义。
薛无敌很高兴,从他脸上的笑容就能看的出来,他拍了拍刘仁义的肩膀,说道:“刘兄弟,这乳猪味道不错,可惜个头太小,下次再吃饭,备上一只草原人传过来的烤羊,那样吃着才带劲。”
薛无敌很豪爽,无论吃饭,说话,做事。
江湖上有着形形色色的人,这些人做事或许不那么豪爽,但是他们都喜欢跟豪爽的人打交道,所以薛无敌的朋友很多。
刘仁义了解这一点,笑了一声,说道:“一定,别说下次,薛兄想吃的话,一会儿就让厨子给你上上来,只是在下心中有一个疑惑,这疑惑若是解不开,即便那烤羊再好吃一百倍,怕是也没有心情吃饭。”
薛无敌说道:“刘兄有话就说。”
刘仁义道:“听说薛兄要将女儿嫁给我?”
薛无敌点头,“正是如此。”
刘仁义眯起眼睛说道:“不知薛兄此举何意?”
薛无敌瞥了他一眼,有些意外的说道:“你这个人是不是傻,我女儿是方圆几百里内有名的美人,又比你年轻的多,嫁给你是你的福分,怎么,你还怕吃亏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