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残忍将他们杀害,还将我苏家的生丝白白送给金家,你做这些的时候,可曾想过爷爷?可曾想过苏家?”苏清玖痛心疾首。
她对这位大姐姐,原本是有些崇敬的,她真不愿意相信,李家庄之案竟然是出自于自己的大姐姐之手。
“有什么深仇大恨,你非要采用这样的手段?”
苏清蓉面色惨白,形容疯癫,怨毒地看着苏清玖。
苏清玖瞪了回去,冷声道:“罢了,你且待在紫竹馆好好反思几日。这些日子,不许出府去。”
燕承瑜与燕承璋两人入住了雅苑。
虽说京城的风光雄奇壮美,可论起小桥流水的精致,还是江南更胜一筹。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江南胜境,果真是名不虚传,景美人更美,难怪叫六弟你流连忘返呐!”
燕承璋低着头跟在燕承瑜身后,双手垂在身侧,迈着小步子,毕恭毕敬地走着,随着燕承瑜停下了脚步,他也立即停下,应道:“太子殿下言重了。小弟并非留连此间风物,只是想寻得一二功绩献与殿下,好求得一席安居之地。”
“哦?你我都是父皇的血脉。你既得了功绩,大可以取孤而代之,何必要献与我?”燕承瑜勾起唇角,回过身来,望着燕承璋的眼睛。
燕承璋随即跪下,像燕承瑜行了一个大礼,深感惶恐地道:“殿下这是要致我于死地,大燕谁人不知,陛下他是最不喜我的。郕王也对我颇有微词。若是将来郕王继位,我恐怕只有身首异处的下场。”
“哼,他敢!”燕承瑜面露凶光,暗暗咬牙,李妃妖媚,在燕帝面前颇为得宠,时常给母妃脸色瞧。
就连他,有时求见父皇,也因为李妃在场,而不得不在殿外苦候。
太子党与郕王党的摩擦,在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正于燕承瑜深思之际,那黑色的轻纱之下,燕承璋微微勾了勾唇角,心中盘算:在他这位嫡亲哥哥的眼里,他的威胁便如沧海一粟般微弱渺唯有七弟郕王才是他的心腹大患。
为了除掉郕王,他必定会接受自己。
果然,燕承瑜思虑之后,便朗声大笑起来,急忙上前,亲自里搀扶燕承璋。
“六弟,你这是做什么呢?都是兄弟,何必如此隆重?起来说话!”
“君臣之礼不可废!”燕承璋表现得极为谦卑。
燕承瑜满意地大笑,拉着燕承璋的手,直呼着贤弟,又问:“何时能见南斋先生。”
燕承瑜与南斋的会面,定在了当日下午,由苏清玖牵头,邀请两位远道而来的表哥共游玄武湖。
一艘乌蓬小船一路畅行进了湖心小岛。
苏清玖未曾登岛,与周牧和小安子以及阿明留在了小船上等着。
自打那日与南斋之间的尴尬相处之后,她便有些拘谨起来,也不知见面是何尴尬局面,索性便不去了。
况且他们谈论经天纬地的治国方略,她也无甚兴趣,便分了船,带着雪晴游湖去了。
玄武湖的风光极美,极目望去,最远的是暗青色的山峦,不是北边的山那样陡峭,带着江南独有的绵延起伏,日头一出,就像是在一幅山川图上嵌了一颗火红的珠子。
再近些,是碧色的田野,那是金家的农庄的,一望无际的,像绿色海洋一样的肥沃水田,是金家历代积攒下来的家业,看样子,今年的收成也不差了。
眼前,自然是蓝蓝的湖水,平静诡秘,不知沉淀了多少故事。
她背后枕着的,是唯一的湖心岛,一座巍峨的玄武塔,便高悬而上。
素日来,玄武湖的游客并不多,尤其是靠近湖心岛的地方,几乎不见别的游船。
金陵人都知道,大燕一代文坛巨匠南斋先生隐居在此,听闻他不喜别人打扰,大家出于尊重,极少会来。
雪晴一脸兴奋地道:“姑娘,原来那日救您的,是南斋先生啊!他果真是个济世救人的大善人呢!”
此事苏清玖不打算再瞒下去,便承认了下来。
“姑娘,两位表哥为什么要来见南斋先生呀?”
苏清玖忙把她的嘴捂上,摇头道:“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就别问了。”
雪晴立即便很懂事地不再追问。
三个丫鬟当中,雪晴是最成熟稳重的,她自然也最倚重,雪霁嘴碎,她不愿说,而春儿,心虽细,胆子却太小了一些。
“此事回去不要向任何人提起,知道了吗?”
“嗯!”雪晴点点头。
这一程还算去得顺利,没过多久,太子殿下便亲自接了南斋出来,要把他接去苏府一同居住。
出来时,燕承瑜的手便牵着南斋的手,两人十分亲昵地一边说着话,一边上了船。
“殿下得了良才,当真是如虎添翼呀!”阿明拍手叫好。
燕承璋也恭维道:“恭喜太子哥哥!”
“不必,还要多谢六弟的美意。走吧,我们回去摆一桌,给南先生接风洗尘。”
燕承瑜朗声大笑起来,又道:“我外祖素来敬重先生,等到了京都,我引荐你们相识,外祖必定要对我刮目相看了。”
“王博士的大名,如雷贯耳,草民万分期待。”
“嗨,外祖已是老将,进来动作更是畏缩不前,南先生不要过谦,我祖父常说你,日后之成就,必当不可限量。”
苏清玖垂头在身后小船上,听着这你来我往的恭维,只觉得无聊。
不过,她瞧见燕承瑜嘴巴都没合拢过,一路上又一直拽着南斋的手,态度十分和善亲昵,分明才第一日相识,却比对后面的亲弟弟燕承璋好多了。
天色已经渐渐沉了下来,苏清玖提醒道:“殿下,外面人多嘴杂,怕是不便,我已经备好了酒菜,不如随我去一聚如何?”
“好,既如此,便回去吧!”
来时划了两艘小船,燕承瑜与南斋初见,一见如故,自然是同乘一舟,燕承璋从旁作陪,苏清玖正想要退下,却听到一道如冷泉般的声音道:“你也留下吧!”
于是强行被留在了这条舟山。
阿明与周牧在外边划船,苏清玖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
“如今这朝堂局势,先生如何看?”燕承瑜虚心问道。
南斋轻轻地呷了一口上好的茶水,小舟虽然动荡,但他坐的端庄,手上的茶水一滴也不曾被晃动出去,他张口便笑道:“如今国富民强,朝堂清明,正是大好时候。”
燕承瑜听出语气中的保留,佯怒道:“先生这般说,便是看不起孤了!”换了自称,有些以势压人的味道。
南斋依旧气定神闲,轻抿了一口茶水,笑道:“既然殿下要我说,我便说了,若是不合殿下的意,还请殿下宽恕才是。”
“那是自然,先生畅所欲言。”
“如今朝堂之上,有三股力量。”说着,他将桌上的杯盏分置在三个方向上,一个是白瓷盏,放在太子殿下的面前,一个是红玉琉璃盏,放在苏清玖面前,还有一个鎏金白玉盏,放在自己面前。
他缓缓道:“殿下母族乃是名冠天下的大儒王先生,先生素有清名,朝中多有门生,皇后娘娘亦是贤良,这个势力,似有若无,靠的是王先生的威望,与娘娘和殿下的贤名。他们心中支持殿下,却不会明着帮助殿下。”
这话可算是说到了燕承瑜的心坎上,他却的不是名声与威望,缺的是能实际帮他做事的人。
所谓作茧自缚便是如此,郕王可以找人诬陷、诽谤、违法乱纪,但他不行,若是去找那些支持他的官员,他的贤名便会瞬间幻灭。
可若是不做这些,什么时候被人诬陷都不知道。
“那另外两只呢?”
南斋指着红色琉璃茶盏道:“这一只,红艳如火,便是七殿下了。李妃宠冠后宫,行的乃是诡道。郕王殿下更爱网罗朝中的蝇营狗苟之流,形成一个实质的团体。宫中有李妃的枕边风吹着,宫外有无数的西北军撑腰,一时风头比殿下还盛。”
“那这一只呢?”燕承瑜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南斋依旧是慢条斯理,指着面前那只鎏金白玉盏道:“黑白相争,往往容易让人忘记,还有一个执棋人,陛下虽是天下之主,在这权力场上,也并不能置身于外,这一只便是朝中那些未曾站队,只忠诚于陛下之人。”
“既如此!先生可有什么好计策?”燕承瑜着急地询问道。
他身为太子,却处处要受六弟郕王的气,早就受够了。
只见南斋将白玉盏拿出了桌子外,将红色琉璃盏和白瓷盏相碰,问:“这两者相碰,谁先碎?”
琉璃与瓷器都是易碎之物,燕承瑜道:“大抵是要同归于尽的。”
南斋笑了,将白瓷盏拿出,又把白玉盏放了上去,问:“这两者相碰,又是谁先碎?”
“自然是琉璃盏!”玉石坚硬,可比琉璃可靠多了。
燕承瑜恍然大悟,“哦,先生的意思是,让父皇和七弟”
这固然是个好主意,但是他细一想,又是摇头道:“七弟的对手是我,绝不会去挑战父皇的权威的!”
“郕王殿下固然不会主动挑起陛下的不满,但是,若陛下能知道他的一些言行,比如他勾结前朝余孽,囤积军队。陛下一代雄主,可能容得了他?”
“自然是不能!可是,七弟不会做这等蠢事。”
“他能不能做,还不是要看殿下您的本事!”燕承瑜恍然,这才明白了过来,于是大喜道:“先生果然是大才,这番有先生助阵,必定能手到擒来。”
真能忽悠!苏清玖心中暗自这般想着,偷偷看了一眼南斋,只见他露出一半俊朗的容色,正是眉目如画,丰神俊朗,一派潇洒气度,苏清玖一时间心跳失了半拍,又低了头去,暗道美色误国。
这日,南斋便同他们一行人一同回到了苏宅。
如今苏宅里来了几位大人物,苏清玖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府中的人都是安排确认过的,除了紫竹馆中有几个大房的人没有筛查之外,其他一律都是严格排查过的。
几个人所居住的雅苑十分僻静,从北角门进来,便直接瞧见了那院子,极少遇见人。
所谓接风洗尘宴,也只是自己暗自里摆上了一桌,关起门来吃罢了。
这第一餐,苏清玖亲自下了厨,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一行人吃得甚好,就连一向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都贪杯多喝了一些。
苏清玖叫人服侍他们睡下,自己也是半醉半醒地,跌跌撞撞走上雅苑的小石桥,往院子外去。
呼地一下,后面有阵风飘来。
她抬眼一瞧,却是南斋已经站在了她面前,石桥本就窄,他一人将去路都封住了,苏清玖进退而不得。
她忽然壮了胆子,蹙眉道:“你做什么?我可不曾得罪了你!”
“你自然不曾得罪我。”面前的黑衣男子轻叹一声,“今夜,月色甚好,我想找人陪我赏月。”
他似乎不喜欢听人拒绝,拉着她便施展轻功,落在了附近一处屋檐上。
苏清玖醉意深深,全身都倚靠在南斋身上,迷迷糊糊地道:“你今晚好像不大开心?”
“没有!”那声音如古井般并无波澜。
身侧的这个男人,更多的时候都像是没有情绪的一块坚冰,极少能够感知到他的喜怒哀乐。
苏清玖不太爱与这样的人聊天,总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完全暴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而对于南斋,她却是一无所知的。
奇怪的是,今晚的他,似乎格外多情,竟与她讲起了一些往事。
他说,他原本出身在一个极为显赫富裕的家族里,父亲母亲虽没有什么大成就,但生在富贵之家,他们却极有同情心,一生事业便是救助灾民,帮助他们摆脱贫困,走向富足的生活。
可是,后来,一场灾祸降临,他们家满门抄斩,甚至株连九族。
他成为了唯一的一个幸存者。
母亲临死之前的唯一愿望,是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可是,他隐居了很多年,却只以为,庸碌的平安不如轰轰烈烈的一次搏杀,即便是死了,也并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