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静悄悄地过去。
即使如何波谲云诡,金陵城中依旧是一片寂静如水。
百花会的评选落下了帷幕,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得了生意的,大摆宴席,大宴宾客,高兴都溢于言表。
未曾获得生意的,暗地里灰溜溜地,不敢出门见客。
大清早的,苏清玖喝了一碗粥,门房接连有人来道贺,一是为贺苏家成功拿下了百花会的魁首,二是听说了爷爷之事,说是苏家老太爷失而复得,可喜可贺。
爷爷之事,苏清玖一向很少对人说。
不过金陵城虽大,却藏不住事,早晚要抖落出来。
苏清玖吃了早饭,又盛装了一番,来到前厅宴客。
只见来的有白家、陆家、刘家等几位的负责人此刻已经在宴客厅里坐下了。
白家是做漕运的,颇有一些人脉关系;陆家做成衣,是汉裳阁最大的竞争对手;刘家做的是木工的生意,苏清玖在他家定了许多织机,也快到了交付之时了。
三人联合在一处,登门来,寒暄了一番,便道:“三姑娘,自从您执掌苏家之后,这生意是越做越好了。家中有这样的巾帼女将,我们实在是羡慕得紧呢。”
苏清玖浅笑着,这三人原本与爷爷的关系就近,爷爷从金陵商会离开之后,他们一直受到排挤,金家更是扶持了自家宗亲搞起了漕运生意,将白家排挤了出去,白家死撑了几个月,已经是山穷水尽了,犹豫再三,才来找苏清玖。
另外两家情形也差不多,都是被金家打压,生意一落千丈的。
“金家的强权高压,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我们呐也没有别的什么盼头,只盼着老爷子什么时候能回来,重新主持公道。”
苏清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俩。
他们又道:“三姑娘,您是不知道,金家一向霸道,我们稍有什么做得不如他们的意,他们就联合别家一同抵制我们,想我们白家也在金陵混了有好些年头了,如今家里却已经揭不开锅了。”
苏清玖听后直皱眉。
白家确实也算是一个大家族,做漕运生意的,没有一点底气是不行的。
她倒是听说,白家这几个月走的船,好几次都被山匪给劫了,名声一落千丈,确实很久没有开张了。
可苏清玖一问,那白家人却道:根本不是什么山匪,就是金家安排的人。
苏清玖心中有数,别说白家了,她还有几车的生丝在金家呢,看来金家是个惯犯,何止是强权,这都没有王法了。
金陵城里官商勾结,这金家便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个吧。
苏清玖近日也有耳闻,我们大燕朝的这位郕王殿下似乎是铁了心要跟金家绑定在一起,这些天,日日都在金家留连,惹得一众非议。
苏清玖心中盘算着,燕承璋也快要到了吧,这次只希望能杀一杀燕承珏嚣张的气焰。
话说,这位燕承珏,此刻正在温柔乡里享受着。
金成辉认真地在一旁服侍着,对于这位大燕朝郕王殿下,金成辉小心翼翼,深怕一个伺候不周,惹怒了这位小霸王。
忽然,有内侍匆匆走进来,低声回了一句话。
燕承珏眸中露出几分不耐,挥了挥手,侍女们即刻鱼贯而出。
金成辉意犹未尽地看着美人背影消失,疑惑地打量着内侍和燕承珏两人,表情有些凝重。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去叫你父亲过来。”燕承珏十分不客气地道。
金成辉应了一声,留连地不停往后回看了几眼,最终还是走出了房间。
内侍低声道了一句:“殿下,龙湖失去了联络。苏公子的人回来说,杀六殿下的人扑了个空。苏公子觉得大事不妙,匆匆赶回龙湖去了。”
这消息就仿佛晴天霹雳一般,顿时让屋子里的温度降低了几个度。
过了一会儿,金家的老太爷金炳拄着权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老爷子年纪虽大,力气却好,走路步伐稳健,一点儿也不像是六十多的人。
金炳见了燕承珏,可没有金成辉那种谄媚气,只是微微颔首,表示尊敬,然后便神色如常地问道:“殿下找草民过来有何事?”
燕承珏也并不计较金炳的失礼,神色之中颇为信任,摆手叫内侍将方才说的情况又重新说了一遍。
金炳听后,神色也十分凝重,认真道:“殿下,这下麻烦了。”
“有何麻烦?以小苏的武功,这世间恐怕并没什么敌手。”
金炳叹道:“以前确实是难逢敌手,如今却是遭遇劲敌啊。想必殿下也有所知晓了,我们几次三番派出的杀手都不成功,便是遭遇了一个神秘而强大的势力,这股势力,草民深入调查,已经锁定了。只怕是那位隐匿在玄武湖湖心岛上的南斋先生。”
“哦?南斋?”燕承珏故作惊讶,又问道:“他可是投靠了太子门下?”
“或许!”金炳不大确定。“也许是六殿下也犹未可知啊!”
话落,燕承珏大笑起来,直道:“老先生多虑了,我那位废物兄长,在京中过得连我身边的小太监都不如,是万万没有什么前途的,若不是最近投靠了太子门下,只怕是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金炳听罢,神情却并没有丝毫的放松,而是叹道:“那位,毕竟是当年安氏之后,安国公府虽已经门庭倾颓,但难保不会卷土重来,陛下尚且忌惮,殿下万不可掉以轻心。”
“老先生也过于杞人忧天了。”燕承珏得意道:“安家所倚仗的,不过是西北大军,如今西北大军尽数在我外公手中攥着,有他们安家什么事?”
金炳见劝不动,只能无奈地作罢,问道:“如此说来,殿下可有什么妙招?”
“本宫既然来了,便不会叫他们这些妖魔鬼怪还活着。不过是区区一个南斋,杀了便是。”燕承珏颇为轻狂地道:“你增派一些人手去,协助小苏,一定要拿回龙湖。不,你亲自带队去。”
“殿下,”金炳默了一会儿,微微颔首道:“喏。”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一日,天气不佳,自从白家以及另外两家的人回去之后,天色就变了,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一时间迷了双眼。
未过多时,大雨便倾盆下了起来。
这暴雨的天气,只怕是农庄上的蚕儿又要遭殃了,明日开市,只怕这生丝的价格又要暴涨了。
苏清玖思忖着,庄子上的蚕儿又快到了结茧的时候了,自家的农庄在室内养蚕,不会受这天气影响,生丝便会有富余。
不过,金家不知其中情形,只当苏家因为接到朝廷的单子,必定缺少生丝,应当会接着这个机会哄抬价格。
苏清玖思量一番,找来了金陵城第二大生丝商贩——李家,这李家与徐家向来是竞争对手的关系,两人便商议了半日,想着联手做个局,等着金家和徐家纷纷往里面跳。
这边商议罢了。
她亲自撑着伞送李掌柜到后院门口,上了马车。
天色并没有转晴的意思,晦暗的天光像是一团乌墨将天地都遮盖住了。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一同捶打着宅子里那几棵可怜的芭蕉树,硕大的绿色叶子,这便被摧残凋零了。
苏清玖的这颗心惴惴不安了半日了,心里担忧着南斋的安危。
昨日临走时,他说得清楚,他往北去,迎一下六殿下,六殿下传来的书信里说,他们已经过了长江,到了紫金林,想来这一日,就该到了。
她记得她亦交代了,若是他回来了,一定要先来苏府给她报个平安,这半日了,她总觉得担忧不已,只是碍于这大雨倾盆,实在难以出门去。
一直从中午熬到了晌午,苏清玖看书也看得了无兴趣。
直到傍晚时,有店里的伙计带了消息过来,说是东城门来了一个疯子,自称是禁卫军的统领,但他就光杆司令一个,身上也只穿了一身中衣,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只是说话极其嚣张,一开口便说,要把守城兵拖出去打死。
当然,事实是,一队守城兵联手将他给痛扁了一顿。
若是放在往常,这也不过是个没品位的江湖骗子罢了。只是苏清玖心中记挂着事情,叫伙计们特地留意着禁卫军、京都、皇子这样的字眼,一旦听到了风声,便立马来报。
苏清玖心里一沉,忙问:“那人呢?”
伙计道:“知道东家着急,人我留着呢,在我们店里呆着呢。”
苏清玖较人备好马车便出发,一路紧赶着到了殿中,这才见到了那个被打得浑身青紫的男人。
那人称自己姓曹名杰,乃是禁卫一个方队的统领,这次乃是随着六皇子殿下一同下江南来查案的。
他一边说,一边还不忘骂道:“这群狗娘养的,下手这么重,叫我回了京都,叫我父亲发一道密令,抄他们全家,灭他们九族。”
苏清玖听着这句话,脚步一顿,在门口停了一下。
她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这才收拾心情进了屋子。
一进门,便见到一个矮小的人坐在窗户口的那张小榻上,一只腿微微曲着,用手抱住,背后露出一大块肌肤,两个伙计正在给他上药,一边上药,一边他还骂着呢。
这人才来了半日,店中的伙计就都厌上了他,私底下偷偷同苏清玖抱怨道:“东家,这可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小子,才来了半日便吆五喝六的,把弟兄们折腾地够呛,我看呐,他挨这顿打,完全是活该。”
苏清玖大致也听出了这位是个什么人,心里有了底。
一进门,他便望见了苏清玖,于是摆开了阵势,微微抬眸,用鼻孔对着她,拿捏出十足的傲气,盘问道:“你就是这家店的女主人?你夫君呢?叫个娘们出来,算什么事?”
苏清玖还未发话,伙计们已经看不下去了,厉声道:“这是我们东家。”
“东家?你们东家是个女人?一个娘们管你们这一大家子?呵~”
“怎么,你对我有意见?”苏清玖已经大步走到人眼前,乜斜了他一眼。
曹杰眼神轻蔑,又扫了她一眼,似乎不屑与她说话。
“想不到兵部尚书家的公子,竟是这般没有礼貌的货色。”
“你说什么?”他企图拍案而起,只是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了伤口,一时间疼痛难忍。
“我说你没礼貌。你不仅没有礼貌,还做了最让人不齿的逃兵,禁卫军奔赴金陵,怎么就你一个人?”
“他们……”曹杰眼中忽然出现那惊恐的一幕,那些黑衣杀手实在是太过于厉害了,顷刻间便叫他们这群训练有素的禁卫军全军覆没了。
“他们……”曹杰嗫嚅了一会儿之后,说道:“本将才不是什么逃兵,六殿下叫我先行,来金陵城打探情况。”
“打探什么情况?”
“此乃机密,岂能告诉你?快被在这里说废话了,去给小爷弄点吃的来,快饿死了。”
“……”苏清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无语过了,她摆了摆手,叫人去盛饭来。
“给我看住这个人。”苏清玖沉声道。
话音落下,她便回了屋子,换上了轻便的衣裳,又选了斗笠和蓑衣,打扮得当之后,才骑着快马,狂奔出了城。
曹杰说的话,她是一个字也不信,像他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若是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他能答应一个人离队来金陵?
况且他一身破烂,连个证实自己身份的物件都没有,可见当时情况紧急。
她想,这定然是他们已经遭遇了伏击或是刺杀,而这曹杰,一看便是贪生怕死之徒,所以便丢下了大部队,自己一个人逃生去了。
她只要沿着去京城的路找过去,应该还能找到一些什么。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苏清玖在一番搜寻之后,最终沿着那红色的血流,找到了被埋伏的地方。
双方的交战早已经落下了帷幕,只剩下一地的狼藉,以及无数尸体散落在森林里。
她四处看,大部分是穿着禁卫军服饰的陌生人,并没有看见自己心中相见之人。
她走了半日,见到了一块马车碎片,心中便警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