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夸张地说,这般自信的腔调的确颇具冲击力。一旁的伍琪见状,此时更是不由得多看了这六儿几眼。
这家伙的确是跳脱,但也是真有几把刷子啊……
眼看着六儿长舒一口气,她便放下了手头的用具。这家伙脸和手都溅着一些腥臭难闻的黄液,此时却并无任何的不适之感。
“一眉道长,请问贵地的用水在何处取来?我这一身衣服还得换换。”
九叔当即便对着文才使了个眼色,后者虽然有些迟钝,但也算反应了过来。他连连点头,当即便领着六儿往外头走去。
“姑娘,我们义庄平时用水的井在这边,我带你过去。”
文才平日里头再懒散,这会儿也是不敢随便拖拉了,他一手捂着口鼻,快步走在了前头。
只因他怕这个姑奶奶到时候一急起来,自己手!一个不慎,让这黄水滴到了里头去,他们师徒三人就得去重新挖一口井了……
到时候用这尸水泡饭洗衣服的,谁顶得住?
别说真的用了,光是想想,文才都已经快要吐了。
那边两人在此刻慢慢走远,这边九叔和青光道人便是相视一笑。这六儿如今显摆了一手,双方的距离也是在无形之中贴近了些。
“伍琪,来搭把手,我们把这大老爷扶起来,待会儿帮为师寻副好点的棺材,安置妥当了,你再去街找几个佣工过来。”
看这样子,应该是打算今天下午就送到任老爷家去了。
不过这倒也不出所料,毕竟再继续放下去,等到这尸身化成一滩黄水,到时候九叔就是再长了十张嘴,都跟那任老爷交代不清楚。
“好的师傅。”
眼看着一旁的青光道人在此时也站起了身来,九叔便对着伍琪一阵挤眉弄眼。后者反应也快,当即便快步前,一把将这硬尸给扛在了肩。
“道长,道长您休息便是了!这事我一个人就行。”
开玩笑,人家来做客的,都帮着化妆了还让人师傅帮着搬东西?九叔可没这么厚的脸皮……
眼看着九叔和伍琪态度坚决,青光道人便只是苦笑了一声,又站到了旁边去。似是生怕人家尴尬,九叔这会儿便站在了原地,跟着人家攀谈了起来。
“道友,方才那小姑娘的殓妆的确厉害,我早些年为了学习这门手艺,曾经还特意跟着背尸匠学过一阵子。如今却是还不如她一半的厉害。不知她这身的本事……”
“哎!道友言重了。其实……我也不瞒你说,这六儿是青阳山脚下的农村出身,她刚断奶,村里便遭了难,一伙流窜过来的逃兵来到此地,把这几百户的村子都给杀了个干净。”
青光道人的语气不变,却是抖了抖衣袖,脸的表情开始有些阴沉。似乎在他聊起这件往事的同时,那过去的场景便已浮现在了眼前。
“我奉命下山救险,却是连个活着的牲口都没能看见。那时候我走在荒村里头,没有半点的生气,生怕遗漏了什么,又折返两圈,最后才听到她的哭声。我循着声音走去,最后才在村子边的一处牲口棚里寻见她。”
牲口棚……她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
伍琪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便听到青光道人继续说道。
“山野之地,虎狼也多。那棚子里便有一只被狼给偷死了的小黄牛,它的肚子空空,只剩下了一张薄皮。虽不宽敞,但塞入一个婴儿却是绰绰有余。我寻见她时,这小妮子脸还有九里香的气味……”
伍琪知道,这是一种被应用于麻醉的草药。
听到了这里,他和九叔的表情都有了些许的变化,自然也是隐约地猜到了后续的发展。
“应当是她的生父母将九里香磨碎了洒在脸,再抱着送到了小牛肚里去。如果活了下来,他们自然还会折返回来带她一起走,但我等了两天两夜,还是不见来人,心里便多少有了个底……”
凶多吉少,便是如此。
“其实这六儿能活下来,已是命大福大了!要知道农村人家,不懂九里香的剂量,只要再稍大一些便能把她给彻底晕翻,再也醒不过来。而这小黄牛肚里也是闷臭难忍,苍蝇蛆虫成堆地爬,都在她身铺了个遍,当我把她给抱出来的时候……哎!”
青光道人摇了摇头,一副言尽于此,不想再多说了的模样。
九叔此时也是眼眸低垂,显然也是对六儿的遭遇产生了些许的同情。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后便又问道。
“那她的旧疾……”
青光道人知晓九叔想说的话,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或许便是因为这一次的缘故,她憋了太久的气,又置身于闷热的地方,一不出气,二不透风,这阳火自盛,便把她的身子都给烧坏了。”
听到这里,那正在抱着任大老爷靠墙而立的伍琪便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这个症状倒是跟系统说的一般无二。
正是因为阳火过盛,才需要主阴的草药用以调和,这才能够达到平衡的效果。
凝气丹的确有这个功效。
而那青光道人似是打开了话匣子,这会儿也不急着干其他事了。他抬头望着脑袋的顶梁柱,似是一边回忆着,一边对九叔说道。
“我可怜这小妮子,就带回到了山去。本来只想着等她年纪大些,便给点盘缠,送到都会里头去好生过日子。却没想到,她喜读医理,而且一点就通,掌门便破格收她入了天支。”
“平日里头她也经常下山,去帮衬着周遭的村里看病医人,许多疑难杂症到她手里都是简单,还有农家人叫她小香雀。”
似是生怕九叔不知晓这里头的门道,青光道人嘿笑了两声,解释道。
“香雀乘风而来,带着种子落根,在古时候……有香雀的人家,便也有了生气。”
眼看着青光道人说着说着便是一脸的自豪,九叔便跟着喜笑颜开,露出开心的模样。
“倒的确是一桩好事。”
可话虽如此,伍琪却也注意到过,那六儿只称呼青光道人为师傅。青阳山的规矩伍琪并不清楚,但从常理的角度去揣测。
一个人总不能有两个同门师傅吧?
想必……这里头应该也有着她自己的挣扎与权衡。
两个师辈的人乐呵呵地笑作一团,伍琪在旁边则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