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如若真的需要的话。我觉得梁竞你可以尝试从电视剧拍起。”
“电视剧?”梁竞听了倒是有些没想到的。
“嗯。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给你写剧本。”陈安隅此时是笑道。
其实陈安隅觉得这样也不错。梁竞发展电视剧圈转成电影圈,可以说算是经验的积累吧。
但陈安隅知道的,拍电视剧和电影其实是很不同的。
“那有什么题材可以给我发挥一下?”梁竞倒是听了有些意动,便是询问陈安隅。
“都市剧吧。”
“都市剧?”梁竞一听倒是一愣:“我原以为你这样的人,更像是会写武侠剧的呢。”
这点陈安隅也觉得,他这人倒的确更喜欢武侠剧。
“其实是可以结合特点来写的嘛。”
“那你想让我拍什么样的剧呢?”
“嗯。这点容我想想。”
陈安隅想了想,倒是想到了一部剧。
这部剧该说不说是属于热度拉满,但褒贬不一两极分化极为严重的剧。
那便是《欢乐颂》。
但其实陈安隅对于这部剧,心里是槽点更多的。
陈安隅原本也觉得,此剧的重点在于真实。描绘不同阶层间的鸿沟,这个思路没毛病。你当作是写实也好,当作是批判也好,能够把时代特征记录下来,已是很了不起。但越到后来,我也产生了越多的违和感。当安迪身世大白的时候,我总算是把问题想明白了一-富人们的生活,太过美化了。
对底层劳动人民,作品刻画的很写实很细致。工作、房子、养老,各种各样的挣扎。但是一写到富人呢?画风突然就变了,观众只看到了潇洒写意,出入风月场所,各种名牌车包。能把普通人逼得家破人亡的困境,对于有钱人,不过就是写一张借条的事儿。
如果你旨在描写贫穷,富人只是一个反差,也行。
但你偏偏要在五主角里面掺入两个阶级敌人,以同样的视角去剖析她们的生活与烦恼。
可是,剧中的富人们又到底有什么烦恼呢?
曲筱绡”嘴巴上说自己忙碌,但说这话的场合,还是在纨绔子弟的派对上。
安迪就更不用谈了,事业、爱情都是全程碾压。工作是别人求她去的,男朋友是别人求她交的。
作者似乎想不出海归金领有什么实质上的烦恼,只能给她加一个精神病。似乎没有精神病,她就只剩下神仙般的日子了。
这种片面的光鲜,也体现在剧中每一个有钱人的身上,包括奇点、包总、老谭、曲父、甚至曲连杰等等等等。
这就给人一种感觉,有钱人都是没有烦恼的,就算有,要么是没事找事,要么就是自己深井冰。
作者把“穷”的一面描绘的非常细致,原本这是优点;但是,当这和“富”的片面美化形成对比时,就会显得更扎眼、更谄媚。
有钱人当然可以很潇洒,但穷人同样也能无忧无虑,难道不是么?古代人尚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现代人难道就活不了了?
你不能只挑出A的优点和B的缺点,片面的真实,就叫做误导。
“真实的穷”和“美化的富”,这两者都可以是真的,但两者放一起,这就非常尴尬了。这会发酵成一个最坏的结果,让人觉得你暗示了一种扭曲的价值观。
三观不正这个锅,背得不算冤。
下面来说说细节吧。
全剧槽点有一石,安迪独占八斗。真做到这样的金融高管,一个错误决策可能就是多少亿的损失,压力只会比常人更大。但是在剧里体现出来了吗?没有,高智商的人连加班都不需要呢!
关雎尔~这样的实习生都要拼命加班啊,倒是安迪天天问要不要接送。给老板打电话请假,老板还要嘘寒问暖一番。
王柏川就谈个生意还要给人陪酒啊,安迪合作并购,对方全程倒贴,还附赠一个男朋友。
这些事情有可能吗?有。但是,这些片段,能够代表这个阶层吗?能够像合租三人组一样,代表一个时代的特质吗?
高管的价值当然不是在加班上,大家的努力方式不同,但不代表不需要努力。底层群众不明真相,雾里看花,才会觉得精英游手好闲。
你用纪实片的手法写穷人,用偶像剧的手法写富人。这就是违和感啊。
其次,对安迪的性格设定不算成功,太过脸谱化。名校+华尔街的世界难道就是高冷不合群?其实,恰恰相反才对吧。
以安迪在实际剧情中表现出来的言行得体、乐于助人,再加上颜值,这样的人你说从小没朋友?
更厉害的是,我这人从来不交朋友,一交就只交老谭这样的!
说到老谭,那就更夸张了。作为一个金融大鳄,他的全部工作主要由三部分组成:陪安迪解闷,查安迪身世,帮安迪揍人。就这三个,没别的了。
安迪上班的时候他在边上晃荡,安迪下班的时候他在俱乐部晃荡。他的资本实力体现在帮安迪买房买车上面,他的精明智慧体现在帮安迪做保姆上面。末了还要来一句:我不追安迪,这是我有自知之明。简直了,霸道总裁爱上我,而且还不追我,因为霸
道总裁有自知之明!陈安隅觉得你把安迪这条故事线单独抽离出来,这和玛丽苏有区别吗?真的有区别吗?
其他bug还有很多:
比如,作者加了那一小段绯闻当作困境,可是这一段也很搞笑—-仅凭网络流言就取消股东大会上的发言?你当股东大会都是网友开的吗?
还比如,安迪他爸,明明是给女儿道歉的场合,却能大大方方的说:“我可能会掐死你。大叔!”
你好歹是个文化人,你说打胎就算了,可你总该知道,杀人是犯法的吧!杀神经病也犯法啊!
再说曲筱绡,英语都说不顺,两天就搞定一个国外大单。这是欺我华夏无人吗?
陈安隅就奇怪了,一个不学无术、英语都没练好的人,一回国就改过自新,说发奋就发奋,说靠谱就靠谱?
陈安隅不是不相信你有本事,而是那么有本身,早干嘛去了?
吐槽完了,陈安隅还是得说说这部剧的优缺点的。
这剧评价两极,有人说它鼓吹出身阶级论,有人说它不过是反映现实。
陈安隅觉得《欢乐颂》的问题其实是出在“一致性”方面。艺术作品可以紧扣现实也可以脱离现实,可以歌颂小人物也可以感叹命运。但必要的是“角色刻画一致”以及“角色成长一致”,这点该剧做得不好。
第一点是角色刻画一致方面。剧中五个主角,有两个角色(樊和邱)的“脆弱面”完全展现在观众面前,非常细腻;但另有两个角色(安和曲),观众几乎看不到她们的内心世界——她们仿佛没有任何情感弱点、精神诉求,从不怀疑自己或怀疑人生,角色刻画与细腻的樊和邱相比很不一致。
诚然,物质生活方面,社会资源多的(安和曲)确实会比少的(樊和邱)过得好,但情感上的脆弱每人都应该有,因为这是人性,与出身、地位无关。年薪五万和五十万的都会怀疑自我价值、思考人生意义,都会需要他人和自我认同。这里的“脆弱”不是指角色的能力或性格,而是情感上,观众与角色产生共鸣的点。
樊和邱是有血有肉的角色,我们能看到她们精神上的挣扎,这不用多说。
反观安和曲,我们看到的只是曲抢男友得手、安在会议室说英文召唤下属,并没有感受到物质富足的她们有任何精神诉求。因此这两人“人性”的展现有重要缺失,与樊和邱的角色刻画很不一致。
剧里的确写到了曲的家庭纠葛,但都是从曲和哥哥的金钱争斗角度来写,每次都结束于曲父夸女儿能干、曲得意洋洋,观众不知道曲究竟精神上需要的是什么。剧里也写到安的社交恐惧症和孤儿背景,但似乎它们对安来说也没什么影响——她很容易地就和其他四个女孩打成一片,且刚认识就把她们请进家,还熬夜帮忙指导工作。刚得知弟弟境况的那会儿的确难过了一下,但好像很快自己就调整过来,之后也不常想起。
曲、安也是人,不管财富和地位怎样,都会有“内心挣扎”,都会有想得但得不到的认同,且痛苦不会比樊和邱少。生活中像安这样的人,业务竞争的激烈会让他们一直处于高压状态,身心疲惫,工作忙起来无法兼顾家人朋友。而剧中的安真可谓超人:轻松完成工作、老板不给任何压力,轻松战胜社交恐惧、和另四人打成一片,轻松让若干男人为她倾心、有很多时间精力谈情说爱——没有重大矛盾冲突,没有未满足的精神认同。
当然了,不排除曲就是心大,抢到男友拿下家产她就开心上天。不排除安就是能力强,工作朋友恋人都不耽误,各层心理需求全被满足。只是这两个没有展现内心脆弱的角色恰好是上层出身,而底层那两位则常常陷入精神挣扎,难免让有些观众认为该剧“鼓吹出身阶级论”。
陈安隅以前读过该小说,印象中小说作者的主旨是,不管出生在怎样的家庭,只要找对自己的追求和行事方式,都能活得精彩。这其实是一个偏“正能量”甚至“童话”的概念,但最终呈现效果不佳,我只能猜测要么作者下意识把上层人士都“完美化”、“理想化”了,要么作者对安和曲这类人观察不够,导致角色刻画比较粗糙,缺乏让人产生代入感的“脆弱面”。
第二点,角色成长一致方面。这当中第二个“不一致”是角色成长不一致。
所有艺术作品中,主角都会经历某个转变,可以是对某人某事的态度,可以是价值观、性格……一部主角没有经历转变的作品,观众看了会问,我刚刚都看了些什么?这么多事发生以后,主角一点触动都没有吗?那作者为什么要写这个作品?
《欢乐颂》的“角色成长不一致”就体现在此。我们几集之后就感受到樊和邱在新邻居搬来以后经历了转变,不管是和安、曲价值观产生冲突之后,还是她们自己内心产生冲突之后。
反观安和曲。安在电视剧开头的形象是“精英气质”、“思维严谨”、“做事果断而规矩”、“讲话直接”、“对自己要求高”。而现在呢?还是一样。曲在电视剧开头的形象是“八面玲珑”、“行动力强”、“爱显摆”、“自我中心”、“唯结果论”、“嫌贫爱富”。而现在呢?还是一样。
我不是说安一定要转变成安于现状的乖乖女、曲一定要转变成超脱物欲的僧人。但既然五女都是主角,几个有转变、有成长,另几个完全没有,显然是该剧的“不一致”。
诚然,安和曲因为个人或家庭强大,有资本在经历事情以后不改变自己,坚持自我。而底层的樊和邱,她们的价值观可能更容易在社会上遭到冲击,遇到麻烦也只能通过改变自己来解决。
但还是那句话,艺术作品的主角一定是要经历某种转变,否则要么这人不是主角,要么就是作者没把这个转变写好。
陈安隅在这里提一个和《欢乐颂》比较接近的作品当正面对比——探讨阶级差异的《傲慢与偏见》。
小说虽然结局是玛丽苏,比如中层家庭、无法继承家产的女主嫁给贵族高富帅,但不妨碍它得到好评。
所以说艺术作品的价值和结局怎样、是否写实没有关系。
《傲慢与偏见》之所以流传至今,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作者对各个阶层都一致有尖锐的讽刺,且两个主角都发生了转变。
还是从角色刻画一致方面讲起。底层阶级爱慕虚荣(科林斯先生),上层阶级也爱慕虚荣(凯瑟琳夫人)。底层有傻傻为爱私奔的(莉迪亚),上层也有傻傻为爱私奔的(达西妹妹)。
最有意思的是,底层人想变富贵,上层人也想变富贵——穷人柯林斯拼命要攀上凯瑟琳夫人,而有钱的宾利小姐也嫌自家是生意人、不够贵族,也一直在掩饰家庭背景,装作是上上流。
奥斯汀在小说中并没有表达“阶级应该平等”、“底层民众我们来起义”这类“正能量”的观点,但她对每个阶层都有同样细致的观察和描绘,写出了每个阶层的“精神诉求”,这样也就够了。
至于角色成长一致方面。男女主的阶级不同,但都同样有成长。
小说开头,女主伊丽莎白为自己没有教养的母亲感到羞耻,但她对有钱贵族同样看不惯。她的价值观总结一下就是“我穷但我有骨气,我不要靠嫁个钱人来改变我的命运”。于是当贵族高富帅达西向她求婚的时候,她甚至感觉有点受侮辱。但最终,几次误会之后,伊丽莎白终于发现达西也不是看起来那么傲慢,上层底层都有好人。
而男主达西,刚开始对穷人也是通通鄙视,但后来慢慢了解伊丽莎白之后竟觉得她可爱,也学会忽略甚至接受她那些素质不高的亲戚了。
男女主都有转变,满足了艺术作品的一个基本要求。
可能还有人会提到《纸牌屋》——这个剧那么黑暗、那么脱离现实,为什么大家都说好呢?
原因就是它每个角色都有强烈的精神诉求(权力!)。地位再高的人也都怀疑过自己,都有他们悄悄隐藏的脆弱面。
政客不择手段夺权,记者也不择手段上位。资深老政客到处拉帮结派,刚入行的年轻人虽然看起来正义感十足,但一转身也开始腐败。男性角色不择手段,女性角色也不择手段。在职场,夫妻/情侣联合作战、对外争权;在家里,夫妻/情侣之间内战,互相猜忌以占上风。这是多么一致的角色塑造!
再看“夸张现实”,《纸牌屋》不是有的角色写实、有的角色夸张,或者有的段落写实、有的段落夸张。它从头至尾就是非常夸张,对美国政治稍有了解的观众都不会把它当现实片看。但这个夸张基调只要保持一致就没有问题。
艺术作品的价值,与其是否写实、是否宣扬正能量无关。
一个好作品,要展现主角的“脆弱面”、主角的精神诉求,还要展现主角从故事开头到结尾的转变。
《欢乐颂》只在两个底层角色的刻画上做到了这两点,这点相对而言算是比较遗憾的。
当然了,该剧在国产剧中是优秀的——虽然不应该只看主题就给作品加分,但陈安隅觉得考虑到国产剧类型实在单一,有一个像《欢乐颂》这样不是讲婆媳关系或几女抢一男的女人戏,已经很让观众欣慰了。
所以总结起来看,陈安隅觉得这部剧能拍是能拍,但是呢在一些硬伤情节一定要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