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10年,希夷先生携二徒进入蜀地,蜀王王建在王宫召见了他们。
精美的盛器、丰盛的膳食、娇俏的宫娥、美艳的妃子,王建几乎用了最高规格的晚宴招待了希夷先生。
席间推杯换盏,王建手持酒杯从王座拾阶而下,隆眉广额,龙睛虎视,颇有帝王之相:“先生能应邀前来,是鄙人之幸。”
他是帝王,却自称鄙人。
“素闻锦官城富庶繁华,我正好来此开开眼界。”希夷先生站起身。
“此次劳烦先生了。”王建起于微末,如今贵为蜀王却能礼贤下士,已实属不易。
“先生舟车劳顿,今日就在王宫留宿,我还有些许疑问希望先生能解惑。”王建把姿态放得很低。
希夷先生也不拒绝:“恭敬不如从命。”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王建看向一旁的墨玉和小五,称赞道:“想必这两位就是先生的高徒吧?”
希夷先生笑着点了点头。
小五坐在蒲团上,看着自己面前清一色的蔬菜水果,始终开心不起来,此刻听到蜀王说话,灵机一动,抬起头,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蜀王,可否赐些肉食?”
墨玉来不及去捂小五的嘴巴,听到她说出的话尴尬得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蜀王也被小五的言语说得一愣,他转身看了看身旁的宫娥,那宫娥吓得直接跪在地上:“陛下,今晚安排了肉食。”
希夷先生忙上前一步,轻轻地敲了敲小五的头:“无礼。”
“陛下莫怪,我这徒儿身子骨不适,吃不得肉食,平日我都让其忌口,她大师兄也管得严,倒没想到跑到蜀王宫讨吃食了,让陛下笑话了。”如此尴尬的情况,希夷先生却没有半分难色,依旧从容不迫。
王建这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这位小先生还小,先生也不必太过严厉,正是长身子的时候。”
希夷先生笑着颔首。
夜深人静之时,宴席散去,王建邀希夷先生去后花园继续饮酒。
宫娥领着墨玉和小五往水榭处歇息,如今的皇宫是以前的王府,王府变成皇宫就显得有些逼仄,能辟出水榭给他们落脚已经是王建的礼遇了。
水榭这边是一栋两层的阁楼,两三房间,视野开阔。
墨玉将包袱放在桌子上,把小五拉到自己面前,严肃地看着她:“祸从口出,今日你已经犯了大忌,等着先生教训你吧。”
小五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我又做错什么了?”
“你怎么能问蜀王要吃食呢,显得先生对你有多苛待呢,实在不美。”
“先生本来就苛待我啊,我实话实说也是错?”
墨玉却伸手摸了摸小五的头:“小五最近很少发脾气呢,也主动帮师兄做事,小五很棒的。但是,家丑不可外扬,我们与先生一体,你当众讨吃食,别人会看轻先生,自然也会看轻我们,你想让人看轻我们吗?”
小五一向聪明,瞬间就反应过来:“先生对我好些,我自然不会去讨食。”
“小五可知先生为何要带你离开?”
“为何?”
“因为高大人把你托付给先生。”
提起这个小五的眼睛黯然失色,高府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希夷先生把自己带走,却无人吱声,虽然她吵着回荆南,但也知道自己回不了荆南。
“你在高府做的那些事情已经犯了律法,按律应一命偿一命,即使是高府也护不了你。”
“为何?明明是她们不好,她们惹我生气,不给我膳食。”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害她们性命,倘若是你被人害了性命,你的父亲母亲兄长会多难过?推己及人。”
“他们才不会难过。”
“真的不会吗?”
小五突然低着头不说话了,她不能否认李氏他们对自己的爱,只是,这爱为什么不更长久更坚定呢?
“小五早些歇息吧,师兄就在外间。”
锦官城的月亮似乎格外亮,躺在床上透过月光能清楚地看到屋里的一桌一椅,小五第一次失眠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从荆南到锦官城,上千里的路走了几个月,希夷先生对自己从来都是不假辞色,即使墨玉有时不忍也不得不迫于先生的淫威,这一路过得甚是艰难,她才知道往日在荆南城众星捧月的处境并不是理所当然,没有人必须对自己好。
双手皲裂生茧,脚上的水泡破了又长,身上的衣服刮花了,鞋子破了,路上的这一切都与荆南城不同,原来生活并不永远是甜的,也有苦的,墨玉却说这不是苦,真正的苦是说不出来的。
这世道真的有这么苦吗?
小五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丑时先生才回来,墨玉睡在外面,睡得清浅,听到动静就起身了:“先生回来了?”
“你睡吧,不要忙了,我直接去睡了。”希夷先生拎着灯笼带着满身的酒气回来了。
墨玉点了灯,屋子里顿时亮了,他从炉子上端了茶下来:“醒酒茶先生喝一杯吧。”
希夷先生从善如流地喝了一杯醒酒茶:“好了,睡吧。”
“先生,小五今日知错了,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能知错?明日去普王府,把她带着。”
“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
墨玉却说不出什么来,在一旁站了半晌才说:“蜀王已经立了太子,何必对普王耿耿于怀,这不是无事生非吗?”
“执念过深,明日去看看再说吧。”
墨玉点了点头,端了灯送希夷先生进了房间:“先生歇息吧。”
“恩。”
希夷先生和衣躺在床上,世人都说他得道成仙,行走方外,可是身处红尘,哪里有什么方外,哪里有什么净土,满眼的苦难,他不能假装自己是瞎子,行走世间,他盼望的是明君出世,一人成仙岂抵得过万万人的清平盛世,他愿尽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