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的雪终于停了,高季昌把自己关在书房,屋里没有点灯也没有生炉子,寒湿之气包裹着他。
“老爷。”张氏在门外敲门。
“姨娘,老爷说谁也不见。”高季昌进书房之前叮嘱了谁也不见,小厮拦着张氏,左右为难。
五小姐生病的事情阖府都知晓,连大夫都说五小姐熬不过今晚,饶是张氏与李氏不合,今晚也睡不着,毕竟是一条人命。
书房里寂静无声,张氏叹了一口气:“屋里生了火没?”
小厮摇了摇头。
张氏无法,在门口站了片刻就准备离开,后院的嘈杂声突然传了过来。
小厮眼神慌乱地看着张氏:“姨娘。”
张氏一时也有些慌乱,看向紧闭的书房门,轻轻喊了一声:“老爷。”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高季昌带着满身的寒气站在门口,夜太黑,看不清他的表情。
“走吧,去后院。”高季昌的声音犹如挂在屋檐下的冰凌,毫无温度。
张氏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父亲。”一个黑色的身影渐渐走近,那人拎一盏灯笼,撞开了夜的黑,似乎在黑夜里撕开了一道口子。
看着来人,高季昌嘴唇哆嗦:“小五她......”
“父亲,小五好了,热退了,也能吃东西了。”高从诲的语气有劫后重生的庆幸。
本来以为是噩耗,没想到却是惊喜。
高季昌被冻了很久,此刻脸上的表情都变僵硬了,带着不可置信地问:“真的?”
“真的,母亲让我过来与父亲说一句,让父亲好些歇息。”
“我,我先去看看,看看小五。”高季昌继续往前走,但是由于冻了太久,腿脚不灵活,直接绊了一下,整个人直直地摔倒在雪地里。
“老爷。”
“父亲。”
众人忙上前搀扶,高季昌却躺在雪地里哈哈大笑起来:“小五闯过了鬼门关,往后余生必定福泽绵长。”
......
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雪终于停了,阳光普照,满世界都在化雪,滴滴答答的。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小五睁开了眼睛。
李氏热泪盈眶:“小五,小五。”
小五露出一个笑容,挥动四肢,欢快不已。奶妈站在一旁抹泪:“夫人,小姐这是饿了。”
“你喂奶吧。”
小五吃饱喝足之后就在床榻上揪白鸟的毛,李氏却把白鸟抱到一旁,轻声细语地跟小五说:“白鸟受伤了,你莫要欺负它了。”
小五只是笑,李氏心都化了,抱着她亲了亲。
不一会,高季昌、高从诲、连张氏也过来了,大家一脸笑意,高府又渡过了一劫。
李氏四下张望:“诩儿呢?”
李氏这才发现已经好些日子不见高从诩了,高季昌一脸若无其事地上前摸了摸小五:“从诩公务在身,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李氏却皱起了眉头:“他才多大,就有公务?”
高季昌打哈哈地敷衍过去:“凑巧,凑巧。”
李氏见问不出什么,也就不说了,今日心情好,即使面对张氏也能和颜悦色:“劳烦你担心了,这份心意我记着。”
“五小姐必有后福。”
一家人其乐融融。
荆山山脉的洞府里,冬暖夏凉,这里位置极好,藏在大山的腹部,里面极其宽阔,当中架着篝火,肉香四溢。
一伙人围着一个细白嫩肉的少年,其中一个大胡子说:“将军,此人不能留,我们还是丢出去吧。”
冰天雪地,丢出去就等于是杀人。
坐在首座的被称为将军的男人,脚踩虎皮,五六十岁的年龄,头发已经花白,却声如洪钟:“留下吧。”
“将军,这荆山十几年都如铜墙铁壁一样,就是因为没有一个外人进入。”有人反对。
尚让一步一步从高座上走下来,见那个少年衣衫褴褛,已经昏死过去,莫名想起自己的那几个儿子,乱世之中,他们都没有活下来,不自觉生出一丝怜悯之情:“我的这条命是神仙救的,你们是知道的,我们迫于无奈落草为寇,但绝不是凶神恶煞的坏人,永远不要忘了,我们不是贼寇。”
只有真的贼寇才杀人如麻,泯灭人性。
众人不做声了,他们隐匿在此只是在等一个机会,但是实在等得太久了,等得将军都老了,等得众人的热血都凉了,其实在这山上做贼寇也不错,吃喝不愁,也算是乱世中的一个容身之所,渐渐地,大家就松懈了。
“抬到我屋里去吧。”尚让发话。
几个年轻人不情不愿地把人抬走了,如今这里有将近一千人,少年郎长大了,心思就多了,尚让也老了,他只是在等,等那位神仙来找自己。
王将军临死之前说了,那位神仙还会回来的。
众人散去之后,尚让回了屋子,那位年轻人已经醒了,一脸防备地看着他:“这是哪里?”
尚让喝了一口烈酒,龇牙咧嘴地说:“这是山匪窝。”
年轻人吓得从床上滚落下来:“壮士饶命,饶命,我家里上有父母,下有弟妹,不要杀我。”
尚让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眶就湿了,上前扶起年轻人:“我不杀你,你起来吧。”
年轻人半信半疑,只是不再胡乱喊叫了。
“你叫什么?”
“许琮。”
“哪两个字?”
高从诩在地上画了几笔,尚让点了点头:“好名字。”
“你可知,进了荆山,就出不去了。”
“可是我还有家人啊。”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尚让斩钉截铁。
高从诩一下子不敢说话了,就这样留了下来。
山中的岁月倒没有高从诩以为惊险,这伙山匪的确很奇怪,他们很少下山,平常就在山里打猎,竟然还在一个山坳坳里种了粮食,说是山匪,不如更像是隐居的山民,只是这伙山民战斗力惊人,每日都有例行的练武,高从诩对他们更加好奇了。
最近尚让的心情似乎不好,高从诩和他住在一个屋子里,夜晚常常能听到咳嗽声,便去山上摘了枇杷叶子煮了水:“将军,喝点枇杷水吧。”
尚让看着那碗水,神情恍惚,没有伸手去接:“放在桌子上吧。”
“好。”
高从诩没有在屋里多呆,这里的人都叫他将军,只是不知道当初是哪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