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免费的“午餐”
来到日本两年多之后,才听说大阪市有免费教日语的地方。这事儿我还是听一位姓孙的中国老人说的。孙先生已经七十多岁。两年前,他的老伴在烟台去世,在日本工作的儿子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便给老人申办了来日本长期居住的签证。在大阪居住期间,他时常会跟随老年人旅游团到日本各地走走,时而也会坐上儿子的拉货车到大阪周边看看。在他儿子的带领下,他有时也会来我们会社和研修生聊上几句。
孙先生肺部做过手术,身体也不是太好,毎天都需要吃药。在他老伴没过世之前,孙先生也到大阪来过几次,那时,他来日本一般只住三个月,最多不会超过六个月。根据规定,来日本探亲签证每次只能住三个月,如果续签理由成立,还可以到日本居住地的入国管理局申请三个月的签证延期,这样毎次来日本就可以住六个月了。
老人的儿子来日本近二十年了,做五金杂品生意也有十多年时间,和我们会社是合作伙伴。早在日本留学期间,他儿子便和一个日本女同学相识并结婚,如今他的孙子都已经上中学了。
孙先生的儿子非常孝顺,为了让老人在日本生活的开心一些,他的儿子在开车出去送货的时候,经常让父亲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跟着出去兜风。我只所以认识老先生,也是他儿子带着来过几次之后才熟悉的。
2017年8月份的一天上午,老人又跟着他儿子来码头给我们送货了,卸完货之后,他儿子被曹社长叫到码头的办公室谈论工作上的事。见我不是很忙,老先生便跟我聊了起来。听说他现在每星期都会去日本的学校学习日语,我感到很好奇。老先生本来很健谈,经我一问,他便向我详细讲起了他学习日本语的事。
孙先生家住在大阪市东淀川区,这个区早在1999年之前曾经集中安置了大量从中国来到日本的“归国者”及其随行家属,这些人来到日本后,不懂日本语,不熟悉日本文化,对日本一无所知,于是大阪市教育委员会在各个中小学校或者区町会设立了很多便于这些人学习的“日本语识字补习教室”、“日本语交流学习教室”。这种识字班和日本语学习交流教室大多是晩上七点上课,晚上九点下课。有的教室白天也会定点讲课。
去学校学习日本语不用花钱,在学校讲课的老师都是自愿者,日语识字教室有的设在学校的图书馆,有的设在学校或街道的会议室。自他去日本语识字班之后,感觉在日本的生活充实了不少。在没学习之前,他很不适应日本的生活,虽然他也曾跟随大阪的老人旅游团出去过几次,但费用太贵,他不舍得让儿子在这方面为他花很多钱,即使家里条件允许,他也不能每个月都出去游玩;孝顺的儿子虽然愿意带着他出去走走,可儿子毕竟还要工作。他不能总是无休止地缠着儿子。一家人白天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他一个人在家里除了看看中国的电视节目,再就是骑着自行车在家附近的超市和公园看看,因为听不懂日本语,走到哪里都象个聋哑人似的,除了摇头就是摆手。每天过的很无聊。自从进了日语识字班之后,他每天都会把老师教的东西拿出来看几篇,虽然岁数大了,学东西很难,老师教过的字也不容易记住。可自己好象在这里找到了一点生活的乐趣!更让他感受深刻并且吸引他不间断学习的原因是日语识字班的老师的耐心和热情。
和他一起学习日本语的七十岁左右的中国老年人有好几个,大家凑到一起学习日本语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大家聚在一起也可以说说话,聊聊家常。
孙先生的讲述让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为了多收集一些写作素材,我想抽时间到就近的识字教室实地了解一下情况。于是,我便向孙先生打听这些学习教室都在什么地方,听我这样问,孙先生立即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他的手机,将他手机里保存的一张照片发给了我。
这张照片是大阪市教育委员会用汉字印发的一张图表,表上详细介绍了分布在大阪市各个区域的日本语识字班和交流班的详细地址和每天授课时间。从这张表上看,分布在大阪市内的日语识字班共有十六个。其中御币岛小学和加岛小学的识字班离我住的地方最近。御币岛小学识字教室是每周星期二晚间上课,加岛小学识学教室是每周三晚间上课。除了这张表上的这些教学点之外,还有一些街道办的识字班因为不属于大阪市教育委员会管辖,所以没有被列入这张图表。
我最先去的是御币岛小学,此后又去加岛小学和其它几个识字教室体验了一下各自的教学方式和活动开展情况。
在一个星期二晚上将近七点的时候,我骑着自行车来到御币岛小学的日语识字教室。
来到日本后,这样冒失的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还是第一次,甚至不知道进门后该怎样开口才好,正当我站在门口犹豫的时候,一个年近六十岁左右留着小胡子的男人走了过来,我很礼貌地用生硬的日语问他:“请问,这里可以学习日语吗?”
他很热情地回答:“是的,是的!你是想来学习日本语吗?跟我进来吧!”一听他的回话,就能听出他是这里的日本语老师。在他的引领下,我之前想好的一些话一句没用说就和日语教室的老师接洽上了。
由于还差几分钟到七点,等我走进这个教室的时候,随后又有一些人陆陆续续走进来,到七点多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坐了三十多人。除了新来的之外,每个人都会从门口桌子上放的一个纸盒箱里拿出一个写有自己名字的胸牌夹在胸前衣服上。当大家拿完之后,盒子里还剩了几十个写有名字的牌牌。看来今天来这里学习的仅仅是报名人数的一部分,有相当一部分人虽然报了名,却没有来学习。
教室里摆了三排长条桌和六排椅子,从学员长相和穿着上看,有欧洲人、有亚洲人、也有非洲人。
当天,到这个识字班来报道的新学员共有四个人。在识字班学习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这里的负责人示意大家都坐好,让每位新来的学员用日语向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在这一个小时间里,新学员首先要学会怎样用日语做自我介绍,暨:大家晚上好!初次见面,我叫什么,来自哪个国家,请多多关照!
我们四个新学员来自四个不同的国家。在教室坐好之后,识字班要求每个新学员都要用日文填写一张报名表并在胸卡上用日文和本国文字写上自己的名字。好在我有一些日语基础,一看这张表我就知道该怎么填,而在新来的人当中,有的人一点日语基础也没有,连这个表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填写里面的内容就更困难了。这里有不少老师都一些外语基础,他们有办法弄明白毎个人都来自哪个国家,叫什么名字,不会填表和填写胸牌的人就由老师代劳了。来这里学习没有性别、年龄和种族限制,任何人来学习都会被无条件接收,不需要出示任何证明材料,也不用出示本人护照。如果来学习的人日语基础是零,老师就会从日语的五十音图教起。
识字班搞的很灵活,志愿者也多,学员来自不同的国家,年龄也是老的老,小的小。所谓小的,普遍是来自越南、菲律宾、印度的研修生和打工者,也有来日本经商的各国老板或生意人,以及在日本工作的外国人。
各个国家的人、以及日语学习进度相仿的人或对日本有共同探讨话题的人会三三两两地组成一个识字学习小组或讨论小组,每天学什么,学多少没有硬性规定,一天学不会,可以两天或者多天反复学。日本老师好就好在百问不烦,百教不厌,无论提出什么样的问题老师都会热心解答,如果本人弄不懂,老师也决不会不懂装懂,他或她会去请教其他老师或者去查资料,一直帮提问者弄清楚为止。
学员报名后也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随心所欲地选择哪天来学习,哪天不来学习,由于不需要请假,每次来学习的学员人数也有多有少,有的时候,来授课的自愿者老师比来比来上课的“学生”还多。
第二天晚上,我又去了加岛小学的识字教室。
据说,加岛小学的这个识字教室巳经开办了好几十年,每周只有两个小时的课。
早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由于日本大力发展工业,忽视了环境保护,河流中的水银(汞)污染严重,使不少人食用河流里的鱼虾之后患上了水俣病,身体出现了严重的神经障碍或智力障碍;在二战后期,日本有不少近亲结婚的人生育的后代出现先天性智力障碍。为了使水俣病患者和智障者有一个适合的学习环境,大阪市市政府联合教育委员会在加岛小学校开办了这个以专门接纳神经障碍和智力障碍者为主的日语识字班,随着神经障碍和智障人士的逐年减少,这个识字班近十年来又接纳了越南等国的一些研修生来此学习日语。现在,经常来这个识字教室学习的智障生只剩下几个人,其他经常来学习的大都是来自于越南的研修生和打工者,向我一样来这里学习的中国人偶尔会有一两个人。
各个识字班有相似之处,也都有各自的一些特点。有的识字教室不仅教大家学习日语,有时还会教大家做日本料理、印度料理、中华料理,或者组织大家到大阪府有特色的地方去参观考察或旅游。
在这样的地方,大家无论是哪个国家的人,无论是什么身份或年龄,无论身体或智力有无缺陷,相互之间都十分尊重,没有任何隔阂和纠纷,毎个识字教室都向一个和睦的大家庭。
在这里,老师就象是大家的服务生。和“学生”相比,老师一般都会比学生来的更早些。来到之后,他们会先把折叠的桌椅一个个摆放好。有的老师还会去附近超市买来冷饮或凉茶供大家免费饮用;有的女老师还会把在家里做好的一些小食品拿到教室供大家品尝;有的老师或“学生”去外地出差或游玩也会在当地买一些土特产带回来做为礼品分发给大家。
在日本,别人给的东西无论是否贵重,无论你喜欢或不喜欢,一般都要欣然接受,如果拒绝,送你东西的人就会感到很尴尬或者认为这个人傲慢无礼看不起人。
在我第一次去加岛小学识字教室的时候,有一个智力障碍不太严重的中年女性将她从家里带来的菓子(饼干)一包包发给大家,轮到她发给我的时候,被我礼貌的拒绝了,发菓子的女性微笑的脸上立时呈现出一种受到伤害的情绪变化,她菓子也不发了,端着菓子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哭了起来,当在座的几位老师都走到她跟前问她为什么哭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是因为我没要这包菓子伤了她的自尊。于是我急忙跑到她跟前,从她的菓子盘里拿了一包饼干打开放到嘴里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不停的用日语向她表示感谢,这才让她止住了眼泪,并再次显露出开心的笑容。
在加岛小学识字班,有一对姓原田的华裔夫妇,两个人都出生于中国长春,上世经90年代以日本归国者随行家属的身份去了日本。如今这对夫妇已经五十多岁了。他们两个人的日语就是在这样的识字培训班学会的,当夫妻俩和日本人对话交流已经没有任何障碍时,就成了加岛小学语识字班的志愿者。虽然他们两口子的工作都很忙,但是,只有有华人去加岛小学学习日语,两口子就会有一人抽出时间去学校给华人讲课。
有一姓杨的中国人,他在一家日本企业工作,长年累月往返于日本和中国之间。我初次见到他时,他的日本话说的相当好,我还以为他是日本语学校毕业的,他说专业日语学校的门他都没进过,他的日语都是在日语识字班学会的,由于在这里讲课的老师普遍是日本人,所以日语发音很标准,他已经断断续续地在识字班学习了五年,如今他也成为日语识字教室的志愿者,将自己学会的知识反馈给新来的华人。
说实在的,尽管回国的时间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可我们的日语水平与刚来日本时并没有多么大提高,甚至当时背的很熟的许多日语单词由于长时间不用到现在都忘掉了。如果早知道有这样的地方,我的日语表达能力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水平了。日语能力的提高,不仅需要熟记各种单词,更需要不断地和日本人交流。交流沟通是学习日语最有效的办法和捷径!
在我见到的自愿者中,年龄最大的一位日本老先生已经82岁了。他家离东淀川区啓发中心的识字教室比较近,每次去识字班给大家上课都要拄着拐杖踱着碎步一点点移动到二楼的教室。他从六十几岁就在这里当自愿者,在教大家学习日语的同时,他也跟着不同国家的学员学会了好几个国家的语种。老先生中国话的单词会说不少,和中国学员交流大概意思都能弄懂。
东淀川区啓发中心的日语识字班设在街道(町会)的一个办公室里。每周二和周四晚上七点到九点有两次授课,经常坚持来这里学习日语的有十多个华人,其中有台湾人,包括孙先生在内的五六个人年龄都六七十岁了,有的人已经在这里间间断断学习了三四年时间。
在啓发中心教课的一位五十多岁男老师家住京都市,从京都市坐电车到大阪市需要一个多小时,仅往返电车票就要两千多日元。与所有参与教学的老师一样,因为他们都是自愿者,教育部门对这样的识字班虽然给予支持,却未设专门的经费对自愿者进行经济补贴或报销往返于教学点的交通费。参加学习的外国人也不需要缴纳任何费用。
虽然没有任何补贴,也得不到任何“好处”,自愿者们却风雨无阻,乐此不疲。
正是这些自愿者年复一年的参与和付出,才使这种“自由散漫”的日语识字班不断延续和传承,为旅居住在日本的外国人学习日语及国际交流提供了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