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农不敢呼吸,直直地盯着父亲,听他说道:
“就在晋人那里!只要让陛下一心攻灭晋国,混一天下,待到晋人败了大秦军队,天下必将生乱!
“陛下好大喜功,心急求快,不等安定中原,就要南征晋国,我到时会劝他兴大军,一举荡平晋国,那时陛下再去天王号,称帝祭天,陛下听了这话,必然欣喜,待到攻下襄阳,起举国之兵南征,就是我们的机会!”
“可是大王,若是晋人不堪一击,被陛下攻灭,又该当如何?”
慕容垂摇头失笑:“怎么会!南朝谢安,本是天下英豪,正在准备招兵建军,用的都是南逃的乞活军,将来必成强兵。大秦的军队分为多个部族掌兵,各族首领自怀反意,一旦大军对垒,必然有败无胜!”
说到后来,一向沉静的脸上也现出红晕,仰天笑曰:
“鲜卑各部,一向桀骜,纵然是我慕容家的号令,他们也不会听从。只有先借氐人军力,击败各部鲜卑,去其骄意,打磨性情,将来才肯听从我大燕号令,聚集在我大燕旗下,南北攻战,一统天下!
“氐人人数本来就少,我再向陛下进言,请派驻氐人军队到四方边陲,到时关中、中原无大军弹压,各族蜂起反秦,大秦必亡!”
这一番话,落地有声,尽显峥嵘。
恍若石破天惊,震得听到这话的人,都不禁呆了。
屋顶上,廖残生瞪大双目,眼中满是震骇。
直到此刻,历史的真相,开始展露在他的眼前。
从当年燕国与秦国争雄,慕容垂不与政敌慕容评刀兵相见,而是直接投奔了前秦苻坚,恐怕就已经定下谋略,要实行这惊天计划!
借秦军灭亡前燕,去了自己侄子的大燕皇位,再统军四下征讨,帮助前秦打服了四夷各部族,只是为了借用秦**力,为他削平阻碍,将来好复兴燕国,一统天下。
鲜卑人虽多,却分为各个部族,肯服从慕容氏的只占其中一部分。借用秦军打败鲜卑各部族,让他们一心只想反抗大秦,到时候宁可接受同为鲜卑人的慕容垂统治,而不愿再受氐人压迫。
一旦苻坚南征东晋失败,大军溃散,国家必然崩溃。到时候慕容垂登高一呼,复兴燕国,各鲜卑部族必然对他的敌意要小上许多倍。
历史上的慕容垂,就是这样做的,在秦军征讨东晋溃败后,找机会回到辽宁一带,兴兵反秦,重建燕国。
几十年来,慕容垂玩弄天下,依傍秦军之力,借刀杀人,操纵天下风云变幻,其心有山川之险,志向高远,令人叹为观止。
廖残生伏在屋顶上,听到后燕开国帝皇说出这一番话,恍如当年刘备听了一篇《隆中对》,诸葛亮未出草堂,先定了三分天下的大势。
可叹诸葛亮纵然推定了三国分天下,终究还是不能以巴蜀之力,一举北伐定鼎中原,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最终让晋朝司马氏收了渔翁之利,一举灭了魏蜀吴三国,统一天下。
就像未来的大燕皇帝慕容垂,虽然推定了天下大势运转的方向,却没有算出鲜卑族乃至慕容氏的内部纷争竟然会如此严重,导致壮志未酬,出师未捷身先死,与诸葛亮一样病重吐血而亡。
如果不是同为慕容族人建立的西燕与他征战多年,浪费了他的宝贵时光,又如何会在年纪老迈衰弱时最终输给北方鲜卑部族拓跋氏建立的北魏,让慕容一族的辉煌彻底消失在历史之中?
正如慕容垂所推算,氐人终将覆灭,确实是鲜卑人占据了北方,与南朝宋齐梁陈共同构建了数百年的南北朝历史时期。
只可惜,收了渔翁之利的换成了北魏拓拔氏,一代武皇慕容垂玩弄天下,算计各大部族,统兵征战一生,却终究只是为拓拔部族做了嫁衣裳。
清冷夜风中,廖残生仰头望向天空,浩渺银河,直贯长空,廖残生望着银河,恍惚之间,如身处历史长河之中,耳边隐约响起历史长河的波涛之声。
在他的怀中,冰姣好奇地扭头看着他,在他耳边柔声轻语:
“怎么啦?看你都呆住了!”
廖残生张开干涩的嘴唇,控制不住心中的震撼,喃喃低语:
“天地鉴……”
(配乐:《天地鉴》,常石磊。)
恍惚间,似有歌声从虚空中幽幽响起:
“以山为舷,载一千年出海;
燃那时的人烟,用一朵花开的时间……”
隐约中,有优美悦耳的童声,在耳边柔媚轻唱:
“以海为泉,立天地为庭院;
望满壁的诗篇,用千江月的光线……”
廖残生缓缓低头,看着正在温柔清唱的女孩,婉转歌喉,犹如天籁,纵然声音极低,美妙歌声却直入心中。
与他记忆中《天地鉴》原唱的男声不同,可爱的小女孩唱起这首歌曲,稚嫩嗓音中却带着说不尽的沧桑,充满着奇异的魅力,让人不禁为之迷醉。
这轻微的歌声并没有惊动屋中满腔豪迈的帝皇、和他心中崇敬万分的儿子,但他最憎厌的另一个儿子已经带着骑兵,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贼子!”夜空中响起一声断喝,慕容麟在街道上纵马狂奔,马鞭指向房顶的方向:
“你躲在房上,是想要谋刺大王么?”
从恍惚状态中惊醒的廖残生,望着街道上冲来的大批骑兵,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从腰间拔出匕首,一刀就割断了束缚着冰姣的衣带,将她从怀中推出,放在了房顶上。
“有机会就逃走,不然就去投靠慕容垂,或是求慕容冲救命,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
轻轻地在她耳边说着,带着一丝温柔,向她道出诀别的话语,廖残生长身而立,高高地站在屋顶上。
月光洒下,披在他的身上,廖残生一身清冷,昂然而立,如披着一件银色衣袍,脸上毫无惧色,居高临下,冷然看着这群侵占中原的异族悍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