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面的空间根本就不够很多人辗转腾挪的,孟珍珍并不打算上桥去。她就站在钢构桥下,可以看见拱顶两人的背影,听见他们的对话。
戴思杰:今天天气不咋地啊。抽烟,来一根不?
青年:……
戴思杰:挺高的,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回头下去请你抽我这个好的。
青年:我下去了,就不用抽了。
戴思杰:人人都有难的时候,我们聊聊呗,你这是为啥呀?
青年: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戴思杰:行,你看见下面那个女娃不?她叫珍珍。好看吧。
青年:……还行。
戴思杰:这么漂亮,应该不止还行吧。人家都叫我戴老师。
青年:我叫庞辉。
戴思杰:小庞啊,你有女朋友吗?没有的话,我把珍珍介绍给你吧。
青年:我,我,哇……
——戴老师怎么瞎做媒——他哭了,哭了,了——所以是我把人家吓哭了吗?——
孟珍珍感觉受到了一万点伤害,心里很是郁闷。
四十年后这一类的轻生者60%是靠人力解救的,也就是先准备充气垫之类的保护措施,然后由消防员或者防爆民警趁其不备,一脚踢到安全的地方再解救。
因为谈判解救成功的概率并不高,谈判的主要功能是,分散轻生者的注意力。
但是今天这样的地理位置,注定了人力解救是高风险、高成本、低成功率的。
只能看“杰克船长”有没有本事把人忽悠下来了。
原来这位叫作庞辉的青年是装卸班的一名青工,与他们班组对接的运输科记录员是一位不声不响的姑娘乔英。
两人经常因为工作接触,日久生情,庞辉对沉默的乔英心生好感,常常借故搭讪,乔英没有理睬他,但也没有明确表示拒绝。
两人这样不咸不淡接触了有大半年,庞辉想要更进一步,庞妈妈就请了一个运输科退休的老领导去保媒。
媒人也没搞清楚状况就去了,结果搞出来一个特别大的乌龙事件。
那位看起来像是个萌妹纸的记录员乔英,事实上是一位男同志。一不当心走漏风声,全矿场都知道庞辉想要娶一位男同志了。
这下庞辉成了名人,一时间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暗中笑话他,用四十年后的话来说,这孩子被“社死”了。
俩人聊了一个多小时,庞辉终于被杰克船长忽悠瘸了,朝下面的孟珍珍喊,
“珍珍~你看我咋样?”
——What?——黑人问号脸——如果我没有偷听你们讲话回答错误,他跳下去了难道算我的?——
心里有一千匹羊驼狂奔而过,孟珍珍表面还是笑着大声喊回去,
“小哥哥~我是近视眼,你下来让我看看噻~”
戴思杰的身形在拱桥上晃了晃,然后咧嘴一笑,这女娃子可以呀。
在这雌雄双骗一搭一档的连环套路中,二十五岁的恋爱脑轻生者,踢掉了药瓶子自己下了桥。
庞辉同学一下来就和他妈妈抱头痛哭,哭完了一双红红的兔子眼还一直瞟孟珍珍。
然后,庞妈妈真的来问孟珍珍的情况了,听说她连十七周岁都没到,特别惋惜地道,
“这也实在太小了。”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我还不到年纪——救个人,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吧——
但是口头上还要说,“小哥哥,我看你什么都挺好,但是我家就我一个女孩,是要找倒插门的女婿的。”
庞辉权衡一下也放弃了,但是他心里记住了一点:工会干事孟珍珍喜欢我,只是因为她太小,自己又不能当上门女婿这才作罢了。顿时感觉自己棒棒哒,突然就一点也不想死了。
……
回办公室的路上,速度三十迈,不快不慢,小风吹着,特别惬意。
戴思杰侧过头喊,
“孟珍珍,你真的才十六岁半?”
“怎么,你想说我看着显老?”孟珍珍白了杰克船长一眼。
“不敢,不敢。”
三轮摩托突突开到办公楼下,还没减速,有人一个箭步冲到车前,吓得戴思杰一个急刹车,车尾巴都差点翘起来。
“危不危险啊,你这人怎么这样?”
抬头一看,好么,这女同志身上蓝色劳动布的袖套,还有围裙上都是血红的颜色,
“我是来找工会娘家人评理的,戴老师……”
“这是……”孟珍珍看到疑似血迹,感觉头皮都炸了。
“你带这位同志去楼上,等我停好车就上来啊。”
“你这是…什么血啊?”孟珍珍走在对方身边小心翼翼问。
“哦,这个是高锰酸钾,刚刚在消毒食堂的养鱼池子,不小心碰到的。”
孟珍珍长长吐出一口气,可吓死她了。
到了办公室,已经有两个人坐在门口沙发上等着了。她把食堂女工安顿在稍微隐秘点的书架内侧的长沙发上等待戴老师接见。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孟珍珍在梁洁的指点下,接待了遭受家暴的矿工家属。
安抚了竞岗失败被调动到一线去做火车司机的前运输科文员。
骂走了强词夺理要来替未亡人儿媳妇和三个孩子代领意外死亡抚恤金的老太太。
给来申请贫困补助的七个未成年孩子的妈妈登了记。
这一个上午,简直等于三集今日说法加上两集法律讲堂的量了。
幸亏梁洁一直不停地在给孟珍珍和戴思杰的茶杯续水,不然这两个人的喉咙早就冒烟了。
好容易送走上午最后一个咨询政策的老太太,戴思杰把厚厚一叠饭菜票和两个空的铝饭盒往孟珍珍面前一放,
“随便打一荤两素,挑好的,不要替我省。”
“……”这是叫新人跑腿?
孟珍珍刚想拒绝,梁洁拿起了饭菜票和饭盒放进兜子里,一勾她的胳膊,
“走,晚了好菜都没有了。”
到了饭厅看到梁洁用戴思杰的饭票给自己打饭,孟珍珍才理解了杰克船长说“不要替我省”就是要请客自己吃午饭的意思。
她觉得这样不太好,还是坚持自己买了饭。
“戴老师这是很器重你的意思,他对别人可小气了,从前的宣传干事一直想叫戴老师请她吃饭,一直到换岗都没吃到。”
“那不是真的想要戴老师请吃饭,那是在追求戴老师吧,”孟珍珍推测道,“然后老戴看不上人家。”
“啊?”梁洁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性,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对哦,我说呢……”
“老戴几岁啊?”
“什么老戴呀,人家五五年的,今年也才二十六,还单着呢。”看来梁洁还是一位杰克船长的迷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