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抢了最佳运动员奖的男生出现在眼前,孟珍珍的第一反应是他不好意思拿这个奖,特意等着还给陆隽川。
——呵,算你有良心。——小哥哥不会要的,不过你的好意心领了——
显然,同为男性的陆隽川有着更加精准的直觉,他从对方走过来的肢体语言,已经读到更深层次的意味。
他和乔宇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是冷淡又克制的表情。乔宇一阵心虚,还是头铁地伸手拦住了两人,
“万……阿不是,孟珍珍,我……”
陆隽川牵起孟珍珍的手,直视对方的眼睛,不发一言。
乔宇看着面前两人紧握的双手,突然觉得自己的勇气全部不见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我……我先走了。”
他转身用迟滞的步伐走回兄弟们中间,讪笑两声,
“走,老地方,哥几个庆祝我今天拿奖了。”
孟珍珍一脸懵,这人的觉悟完全不行啊,这是来挑衅的嘛?
她拉拉小哥哥的手,“我们快点回去吧,天都要黑了。”
……
第二天一早,孟珍珍带着戴老师的任务,来到了《平安矿工周报》报社。
报社门面很小,就开在印刷厂的旁边。机器一开起来噪音问题十分严重,大门口都觉得吵,不知道里头的办公室是什么情况。
门卫室是和印刷厂公用的,那个看门的大爷听说了孟珍珍的来意,不用登记,直接放行了。
报社的办公室在两楼,跟印刷厂就隔着一堵墙,但是隔音的效果还挺好,一上楼噪音就小了很多了。她站在门口就听见了报社里头的对话声。
“让你搬点东西而已,脸色这么难看做给谁看?”一把中年男声,“一个临时工还要对工作任务挑挑拣拣,这有点太过了吧。”
“季老师,我的版看完了么?我昨天就交给你了呢,你这样拖拉,我们工作进度都不能保证了。”一把年轻的女声。
“稍……稍微等一下,我手头事情有点多。”这是季染云的声音。
孟珍珍听不下去,推门而入。
只见季老师双手捧着叠起来的两箱书稿,站在靠背椅上,双股战战,他边上是一个大柜子,就是不知道是要往下拿,还是往上搬。
眼看他已经脱力整个人摇摇欲坠,她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帮忙托起纸箱,
“季老师,你当心呀!”
周围人倒是不少,看着也挺闲,就是没人伸手,哪怕是帮忙扶一下椅子。
孟珍珍很费力地把书箱接过来放到地上,再扶着手肘把季老师搀下来,他脚一着地就整个人瘫软在那张靠背椅上了。
“哎哎哎,叫你两箱一起放上去,你怎么又给拿下来了?”一位穿四兜中山装的男人气急败坏道。
他转过头来看看孟珍珍,“你又是谁?”
这一箱纸稿起码二十多斤,让人两箱一起搬,是要谋财害命吧。
孟珍珍瞪着着这个看起来四十多岁,嘴角向下、面相刻薄、肥头大耳的男人,没好气道,
“我工会的,来拿昨天篮球比赛的稿子。”
那人一怔,随即一张老脸突然像菊花一样绽开了,说话客气到有些夸张,
“啊,工会同志啊,你是新来的吧,你贵姓啊,我和你们戴老师很熟的。
我是咱们报社的办公室主任,我姓潘,你叫我老潘就好。”
“嗯,新来的,姓孟。”
孟珍珍可烦这样变色龙一样的人了,对外奴颜婢膝,对内颐指气使。
“孟干事,我带你去找大刘,就是刘记者。我们报社小,人精干,新闻稿和照相都是他。”
老潘手虚扶着就把人往里引。
孟珍珍想起来了,原来这个叫老潘的,就是季老师提过的那个想方设法要弄走他,把临时工的位置腾出来的那个潘天贵啊。
“小苗,你去,给我们孟干事倒杯茶。”
这个小苗是个女编辑,就是刚才埋怨季老师拖拉的那位。看起来大概二十一二岁的样子,头发很稀疏,发际线还靠后,扎个单麻花好像清宫戏里头的阿哥。
只见她瞟了瘫在椅子上满头冷汗、脸色苍白的季老师一眼,
“季老师啊,泡茶这种事,还是你比较拿手啊,我连茶叶罐在哪里都不知道的。”
孟珍珍觉得他们在霸凌季老师,但是她没有证据,只好摆摆手说,
“我可不敢劳动季老师给我泡茶,就不用麻烦了,别客气。”
苗编辑一转眼珠子想通了,知道孟珍珍跟季染云是旧识,便不再当着面指使季老师做事情。自己扭着腰去找公用杯子和茶叶了。
大刘早上进办公室到现在已经抽了半包烟了,可他现在还是想抽。
他明明只是个摄影记者,正牌记者两周前回家生孩子去了就叫他顶上,可他哪里会写什么专题报道啊。
没人写稿,这两周的周报都是转载别的报纸的内容,本来就打算这样蒙混下去,直到正牌记者休完七周的产假回来上班。
没想到居然有篮球赛这样一个时事要采访,要写成一整版的报道。
大刘读书时候就最烦写作文了,他就喜欢那些要动手的课,比如劳技,又比如摄影。
本矿的矿工报是周报,每周四晚上截稿,周五正式发行。今天已经周三,他没有时间浪费,今天必须把初稿拿出来让工会的干事带回去审核。
可是上班到现在快两个小时了,他楞是只写了七个字的标题,看看还不怎么好,又给划去了。
等于到现在一个字也没有想出来,光在那儿摸鱼了。
他不到40岁头发已经很稀少、蓬松、还容易静电,都是绞尽脑汁写东西的时候挠的。
一大早的就觉得很累,不抽烟提提神都有点扛不住了。
又点上一支烟,大刘深深地吸了一口。
眉头一皱突然来了灵感,换只手夹着点燃的烟,他拿起了钢笔,准备再写一个标题。
可能是中间他愣神的时间实在太久了,钢笔都不出墨了,他只好用舌头润一润笔尖。
于是,孟珍珍跟着潘天贵的指引,走进记者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在香烟缭绕的房间里,一个头发炸开像爱因斯坦似的男人,左手拿着点燃的香烟,右手拿着钢笔放在嘴里抽。
孟珍珍说了声抱歉,退了出去,重新敲了敲敞开着的门。
“进!”大刘手忙脚乱地把钢笔放下,掐灭香烟,开窗通风,用手使劲扇着房间里升腾的烟雾。
孟珍珍走进屋子,笑呵呵地说:“刘记者吧,我是工会的,我姓孟,戴老师交代我来看一下篮球比赛的稿子。”
大刘赶紧站起来了:“孟干事吧?坐,坐。”
孟珍珍有点受宠若惊,不知为何,报社这边对工会的人好像客气得有些过分。
从办公室主任潘天贵,到这个记者,总觉得有些严重的乙里乙气。
要说他们天生和气吧,又不像,对待季老师这个临时工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是恶劣了。
“刘老师,我是来拿昨天篮球比赛的通讯稿的。”她又重复了一遍。
“……这个,”大刘一脸为难,“我还没有写出来……”
“……”
爱因斯坦,你居然拖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