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珍珍朝老太太笑笑,“不是。”
老太太点点头“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一双比普通老人清明许多的眼睛继续盯着诊室。
不多会,护士出来告知家属:血已经止住了,这会儿正在缝针。但是病人失血过多,最好输两个单位的血。
受伤那姑娘是A型血,护士问在场的有没有相同血型的人愿意无偿献血的。
赶上事了,也不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两个老人和刚扎完针的季染云不能献血。顾小四和孟珍珍两个人验了血,都是O型的万能供血者。
他们一个不到十四岁,一个不到一百斤,在医生的建议下各献了200CC血。
没吃午饭又晕血的孟珍珍,刚献完血就直接晕了过去,和那位刚刚缝完针的姑娘并排躺在了两张相邻的病床上。
护士拿了一瓶葡萄糖注射液给她当水喝,好一会儿人才清醒过来。
可巧她醒过来的同时,那位割脉未遂的姑娘也醒了。
两位脸色苍白的姑娘就这样瘫在病床上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力气开口说话。
这时孟珍珍听到外面又熟悉的声音在问话,下一秒陆隽川急匆匆地跑进了观察病房。
犹豫了片刻以后,他走向了正确的床位。
孟珍珍一看时间,好么,快五点了。小哥哥一定是去矿场那边接人,没等到她然后一路问到这儿来的。
看他这一脑门子的汗,不用问都知道,这一路肯定是很焦灼的状态。
她有点害怕小哥哥会怪她。怪她不打招呼就乱跑,怪她没吃午饭还要献血,因为如果易地而处,自己是一定会心疼到大发脾气的。
然而陆隽川不发一言,只是忽地向前逼近,居高临下定定地注视着她,一个拥抱随即落了下来。
孟珍珍还没来得及张嘴,他已然收紧了双臂,有些烫人的掌心碰触到她的肩和背,带着无法抑制的轻颤。
“我只是担心你。”他在她耳边小心翼翼地解释,同时艰难地克制自己放开了手。
“我就是献了点血,还有低血糖,你知道的。”孟珍珍第一次没有去想汗是什么成分,脏不脏,就很自然地伸手替他将凌乱的额发拨理整齐,原来爱情是可以治愈洁癖的。
两个人在这边卿卿我我,估计对旁边刚刚自杀未遂的单身狗造成了又一次暴击,那姑娘重重的把被子拉到头顶。
这时门被敲响了,护士进来通知这两个病人都可以走了。
陆隽川扶着孟珍珍走出观察室,就看见老中青三个男人齐齐向这边行注目礼。
孟珍珍主动勾着小哥哥的胳臂道:“只有季老师没见过,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对象陆隽川。”
顾小四一愣,随即对陆隽川竖了一个大拇指,笑得一脸暧昧,换来对方一拳搡在他的肩膀。
随后,季老师和陆隽川挺正式地握了一下手。
徐老爷子迫不及待地把孟珍珍拉到走廊的另一边,期期艾艾地表示想要暂时收留这祖孙俩,让她们在十八号栖身一阵子。
孟珍珍没想到老爷子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过医院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不置可否,
“我们先回十八号,其他事情等我了解情况以后再做决定,徐爷爷你看怎么样?”
于是一行人直奔十八号小院而去。幸好板车够大,老爷子、季老师和老太太祖孙俩一车都能载上。
陆隽川则骑车带着孟珍珍跟在他们后面。
车先到十八号,放下老人和女人。小四和陆隽川送季老师回家去,也给孟珍珍他们留下了点讨论事情的空间。
老太太显得对十八号颇为熟悉,自从踏进院门开始,就处于一种怀旧模式。
而她带着的那个姑娘眼珠子定泱泱,好像有成吨的心事压住,人都直不起来。
看到修缮一新的西厢,老太太很是惊讶,“修这些破烂做什么?”
孟珍珍看看徐老爷子,给他一个“你最好跟她解释清楚”的眼神,就独自先回西厢休息了。
老爷子只好把老太太和那姑娘让进正房客堂,把四小智喊去东厢看电视,再去烧水沏茶。
老太太摸着旧家具,喃喃道:“过了四十多年,人都不在了,东西却还像当年一样。”
“这院子现在是我们小东家的,”徐老爷子对老太太说,“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位,她想要把它修成原来的样子,现在工匠还在家干活呢。”
老太太吃了一惊,这姑娘才多大点,就买下了这院子?翻修院子,还要修成原来的样子,其中花费恐怕都能再买几个这样的破败院子了。
刚进来的时候,她还在动脑筋看有没有机会买回这院子,但是吃不准现在的房主人会不会乘机狮子大开口。
现在听徐老爷子的意思,那小东家是因为真的喜欢才把房子买下来的,看来要把院子拿回来恐怕不会很容易。
她决定先暂时把对这院子的渴望埋在心里。
孟珍珍还不知道有人在打自己院子的主意,她闭上眼睛,合衣在西厢硬邦邦的床上睡着了。
徐老爷子又把那只粉彩杯子拿了出来,给老太太沏上茶。
老太太姓袁,名袁茳,字韶清。她有一位表哥姓徐,就是这座宅子原先的主人,徐老爷子的远房叔叔。
袁韶清和这位远房叔叔本来是有婚约的,但是叔叔是新派人,根本不喜欢这位小脚未婚妻。
和家里进行了颇为激烈的抗争后,最终表叔获胜,婚约取消。
他娶了那位跟他一起去留洋的女士,共同生活在十八号的院子里,直到解放前。
袁老太太一生未嫁。
袁家父母过世后,一众子女分家析产。袁韶清这个老姑娘只得了一点点钱就被赶出家门。
虽然家里的万贯资财最后都没有她的份,这反倒拯救了她的成份,让她在后来的运动中安然度过。
而那些瓜分了她名下房地的弟弟们,被划成了大地主,一个个下场都很凄惨。
这个姑娘是袁老太太的侄孙女,叫袁卫星,在家里排行老大,充分实践了吃苦在前,享乐在后的精神。
袁卫星从四岁会干家务开始,就持续为家庭发光发热,直到今年二十一岁,被后妈以二百五十元的价格,卖给了一个快四十岁的猥琐秃头男做老婆。
她不想嫁给这样的人,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老汉自从娶了后妈之后就不管她了,指望那酒鬼替自己出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思来想去,她鼓起勇气去找了拥有成功退亲经验的姑婆。没想到姑婆直接卖掉家产和房子,拿出二百五十元,带着她去退亲了。
退亲过程很不顺利,那男人估计再也没可能骗到这样的大姑娘结婚,死活不肯退亲,还妄图强行留下她直接生米煮成熟饭。
到了人家的地盘,对方人多势众,她和姑婆两个人根本不是对手。袁卫星只好拿出了姑婆事先叫她放在口袋里备用的刀子割了自己的手。
男人的妈妈看她态度如此决绝,还流了那么多血,终于知道害怕了。她骂骂咧咧地收回那二百五十元,在退亲的文书上签字盖手印,就为了早点送这两个丧门星走,不要死在他家里带来晦气。
袁卫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把伤口割得这样深,尽管用衣服包着,还是不停流血。
走到一半她实在走不动了,正好遇到了骑着板车经过的顾小四。
“你这傻孩子,我就是叫你虚张声势吓吓他们,你怎么就割得那么实在?你就不怕真的死了?”袁老太太一边喝茶一边后怕。
“我不后悔,自由是有代价的。”袁卫星面无表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