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季染云和姜政河一起,被徐老爷子捡回了十八号小院。
一起抢救回来的,还有残余的半罐水果罐头和两听瘪掉的麦乳精。
“你不要走,呃,我上完课有话问你。”
季染云强行平复心情,只是哭嗝一时半会儿止不住。
小广智趴嗒趴嗒跑进客堂,把星星姐姐搅好的热毛巾递给季染云,
“季老师,你擦把脸吧。不要着急,你可以再哭一会儿的。
珍珍姐姐还在帮我们裁宣纸,我们可以等会儿在上课。”
季染云自觉失态,深深吸了口气,身体还是在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
小广智瞥了一眼坐在季老师身边的男人,自从他进了客堂,那男人的视线就一直笼在他身上。
他眉头微不可察的一蹙,小短腿跨过门槛出去了。
“他是……”姜政河双眼盯着孩子的背影。
“我学生。”
说着,季染云也跟着去正堂上课了。
在家躺了两星期,他不能动的时候就看着天花板,在脑子里面设想了许多上课的细节。
这堂课画的是小鸡,季老师画了四只小鸡做操和一只掉队的小鸡。
这不就是之前那幅《掉队小鸡》的缩略版嘛?
“一共五只,我们正好一人画一只。”起智倒是会给自己减负。
“这四只就是我们,这只是春樱姐姐。”小广智还挺敏锐的,很快发现了季老师的意图。
“哦,这只是起智,腿最长了,”兆智很起劲地品评起来,“这只胖的是我,躲在后面最胆小的是远智,那只个子最小的是广智!”
“春樱姐姐的翅膀打开了……”远智也挺有观察力的。
“是啊,别看你们比小春樱多上几节课,不认真练习的话,很快就会被姐姐飞起来追上的。”季染云终于说出了他想教的内容。
他摸摸小春樱的头,“你好好学,很快就能飞起来了。”
春樱刚刚掉了两颗牙,不爱说话,只是很不好意思地抿着嘴笑。
孟珍珍在边上做着直播,她觉得今天的画未必是最精彩的,可是今天的直播气氛是真的好。
弄完直播,把画放上架拍卖,收拾完客堂,大家才想起来东厢还有个差点和季老师打起来的客人。
孟珍珍自认为不是腐女,但是这两位在一起的氛围,确实有浓浓的基汤味。
特别是那个穿着民兵制服的络腮胡美大叔,他看着季老师的样子,就很有攻坚克难的赶脚。
时间还不到八点,孩子们过来看一会儿电视再走,本想把季老师和他的朋友请去正堂,但是那位美大叔拦住了孟珍珍,指着小广智的背影道,
“你是这里的户主对吧,我想问一下那孩子……是你的什么人?”
孟珍珍大概说了一下三小智的来历,顺便告诉美大叔人家公安同志的推测,这三孩子应该都是盘花市拐来的。
美大叔一下子激动了,把小广智从电视机前抱过来,“我觉得这个……应该是我儿子。”
“噗!!!”
孟珍珍一哂,原来又是个来买孩子的!
“你不要胡说八道,快跟我过来,我有事情要问你!”季染云压抑着怒火,额头的青筋都暴起来。
“我是说真的,他是我和你姐姐的孩子!”美大叔在季染云耳边低声道。
“你不是跟爷爷说,我是你从河边捡来的吗?”被美大叔抱在手里的小广智突然问。
一下子,孟珍珍、季染云和美大叔都石化了。
小广智:Σ(っ°Д°;)っ啊呀,我露馅了。
孟珍珍:⊙▽⊙
……
正房二楼,小广智垂头丧气地坐在自己的床上。
美大叔,啊不,现在已经知道他是季老师的姐夫姜政河了,他正不错眼珠地盯着孩子。
同时,一脸苦大仇深的季染云也目光不善地盯着姜政河。
孟珍珍坐在小广智的身边,觉得整个空间的气压都好低啊,她宁可到楼下去偷听现场。
可是小广智哭唧唧地不允许她走。
他哭起来的样子,和季染云一模一样,为什么之前就没有人想过他们可能是亲戚呢。
娘舅和外甥如此曲折的相遇,在一个屋檐下面相处至今,相见不相识。
如果不是这个当爸爸的找到这里来,这两个人会不会一直师徒相称?
命令孩子做事总是比较容易的,更何况小广智已经说漏嘴了,所以就从他开始交代。
小广智就从“爷爷说他是爸爸从河边捡来的”开始说起。
说比他大四岁的二叔如何在家虐待他,说他如何偷偷跟在大姨奶奶后面出门,跟着拿糖的叔叔去玩就不想回家了。
说他如何莫名其妙被关在船上,又如何机缘巧合跑到挖煤船上去玩,被人当成偷煤的。
说他怎么跟着码头上的其他小孩一起讨生活,最终因为偷鸡失风被孟珍珍收留了。
孟珍珍慢放了他的微表情,知道他说出来的应该是事实,但远远不是事实的全部。
她能感觉到这是这个早慧的孩子权衡利弊后给出的结论,她决定还是不要当面揭穿他,等以后有时间了再来和他好好谈谈。
小广智说完之后就和他舅舅一起虎视眈眈地盯着姜政河,“轮到你说妈妈的事情了。”
不愧是父子,姜政河也说了一个经过超高强度美颜的故事。他告诉广智他妈妈在外地工作,因为户口迁不回来所以爸爸还在想办法。
小广智心里一个字都不信,但是嘴上却没有说。
正好看电视的孩子们都回来了,他就和大家一起洗漱休息。
回到东厢,在季染云和孟珍珍炯炯的目光下,姜政河说了孩子妈妈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六八年他从盘花市到平安镇煤矿支援建设认识了季染云的亲姐姐季染瑜。那年染瑜十八岁。
两人一开始只是普通朋友,直到父亲季昭出事,染瑜在矿场的工作也受到了冲击。
她被别人整得很惨,姜政河看不过去一直明里暗里帮她,两个人就慢慢走到了一起。
后来矿上有一个小头目看上了姜染瑜,欲行不轨被她用砖头拍晕在地。
染瑜以为自己杀了人就问姜政河愿不愿意带她走,年轻的姜政河头脑一热,就和她一起跑了。
两人不敢回家,就在外头流浪,好在姜政河身上有不少钱,他们就装作私奔的情侣租住在谅山彝族老乡的村子里。
艰苦地过了一年多,他们有了一个儿子,起名叫做姜栩。
姜栩生下来黄疸严重,整个人黄得像个胡萝卜。姜政河救子心切,就抱着四十多天的姜栩,扒火车回到了盘花市的姜家,拿了钱去大医院给孩子看病。
诊断结果是先天性胆管粘连,吃了药以后孩子好了,可是父子俩想回去谅山,却受到了重重阻碍。
曾经是盘花市高官的姜父侥幸躲过了,被罢官在家。想用联姻的方法东山再起,于是想尽办法棒打鸳鸯,给小夫妻的重逢设置了重重阻碍。
等到姜政河终于清醒过来,看懂老爷子的意图,忍痛扔下孩子,单枪匹马回到谅山去找人,已经是半年后的事情了。
他在那个小村子里的爱巢早已人去楼空只剩残垣断壁。村子里面会说汉语的好心人告诉他,他走后不久,有两个女人来找过季染瑜,不知道说了什么。
那两个女人走了以后,季染瑜请全村五十九口人吃了一顿饭,然后就不见了。
这些年他每年都会回去那个村子两三次,可那里的人们一直都没有再见过她。
季染云板着脸听完了全部事情以后,又双叒叕哭了,这回连姜政河这个络腮胡大汉也一起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