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会陆隽川的睡颜,孟珍珍起身准备要去找主治医生许星鹏副院长。
这时,床帘被人唰的一下拉开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满脸青春痘的年轻医生站在了孟珍珍的身后,“你是十七床病人的家属?”
“是的!”孟珍珍闻声直接转过身去。
看到她光滑洁净的脸近在咫尺,对方直接愣住了。
在孟珍珍“你怕是有什么大病”的眼神直视下,小冯医生花了十多秒时间,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
“咳咳,我姓冯,我是十七床的主治医生,现在把他的情况跟你讲一下。”
——主治医生不是姓许的副院长么?——
“哦,那你说吧,我听着。”孟珍珍回到病床边的靠背椅上,坐得端端正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表演。
实习医生小冯此刻有些尴尬,在他的印象里,就没有见过对主治医生这样轻慢的家属。
但自己是个假冒的,也不好认真追究家属的态度。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很干脆地把护士长尤映月预先给自己串好的台词,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都说了,
“病人因为外伤导致认知功能丧失……无意识活动……不能接受指令……就是说他会一直这样躺着……”
“哦,这样啊?”孟珍珍看上去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波动。
“就是像一直睡着一样,需要专人来负责翻身、饮食、排便等等……”
“我明白了,”孟珍珍低下头,怜爱地看着床上的病人,把陆隽川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十指相扣地握上了,“谢谢大夫了。”
小冯看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耳朵一红,然后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没有把病情说明白,
“我是说……他以后就会一直这样躺着,意识不会恢复了,五年、十年、一直这样躺下去。
你们还没有结婚吧,你考虑考虑?”
“我知道,植物人嘛,挺好的,这样就可以一直陪着我了。”
孟珍珍森然一笑,把小医生吓得一个激灵,随便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退出去了。
看着小医生仓皇离去的背影,她冷哼一声,转身去找许副院长。
……
走廊的尽头,一位马脸的女护士一把拽住了表情古怪、脚步匆匆的小冯医生。
“尤护士长!”小冯这才看到对方。
“怎么样,那个人是他女朋友吗?你跟她说了?”尤映月不知道此刻自己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有多病态和狰狞,都把小冯吓到有些手足无措了。
尤映月今年二十六岁,她从五年前在基地第一眼见到陆隽川那天,就深深陷进了暗恋中。
因为其貌不扬自惭形秽,她都没有勇气去认识对方,一直到两年前陆隽川受伤,两人才正式有了交集。
陆隽川受伤以后就变成了脸盲,虽然不会挑剔她的长相,但是也记不住她。
她鼓起勇气在药瓶里放了一封情书,可是那瓶药被战友刘成拿了去。直到阴错阳差地被陆隽川拿回来送给了孟珍珍,那封情书才得见天日。
今年退伍前夕,她听说陆隽川因伤转业后在冶金公司工作,特意要求转到这边的冶金职工医院,就是为了能给自己创造机会。
没想到来盘花市的火车上就遇上了陆隽川,只不过对方完全不认识自己了,这让她伤心了好一阵子。
可转眼机会又来了,陆隽川因伤住院,近水楼台,这次她一定要将他拿下。
“应该是他女朋友吧,还当着我的面握病人的手呢,”小冯脸上的痘痘们此刻特别鲜艳,
“尤护士长,我总觉得吧,我们这样做不太好,虽说你是一片好心,要替你朋友考验一下女朋友。但是万一人家真信了怎么办?”
“她信了?她怎么说?”尤映月毫不意外陆隽川会有女朋友,但在她看来早晚是可以拆散的。
“那女的……可瘆人了,她说成了植物人也挺好的,就可以一直陪着她了。”
……
孟珍珍去得凑巧,许副院长刚刚结束一台手术,回到办公室想要处理点文件。
许星鹏医生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人很斯文,讲话有魔都口音,让孟珍珍一听就觉得很亲切。
听说是病人陆隽川的家属,许副院长表示这个病人帝都的“老人家”也很关注,非常客气地要陪她去查个房。
两人一边往住院部走,一边聊着病情,
“我听说陆隽川在掩护同志撤离矿井的时候,差点被一块几吨重的石头砸到,真是个勇敢的好同志啊。
幸好这个石头没有直接砸中小陆同志的腿,只是在躲避的时候造成了一个外旋的力。
导致他右脚踝这里腓骨近端骨折,外加三角韧带的部分撕裂。
我们已经做了一个小手术修复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得好好养一阵子。”
孟珍珍听说只是脚踝骨折,一颗心终于放下,随即又问起了一些小问题,
“我看他好像很困,一直在睡觉。”
“哦,这个么,小陆同志前段时间因为工作紧张,几乎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现在工作已经完成了,人还是反应亢奋、睡不着,所以这两天都给他开了助眠的药。
正好麻药过了腿会有点疼,让他多休息,也能恢复快一点。”许医生耐心地回答。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来到了5017-18的病房门口,进门正好看见一个马脸的护士,在把原先摆在陆隽川床头的水果糖花束往垃圾桶里按。
孟珍珍心里暗笑,马面蜘蛛精,被我逮到了吧。
当然她脸上还是一副吃惊的样子,“护士同志,这是我刚刚才拿进来的,你为什么要把它扔掉啊?”
“小尤,你不是普外的嘛?怎么会到我们五楼骨外来呢?”许副院长看看地上散落着被尤护士长暴力拆散的糖果也皱起了眉头。
“我……”尤映月被抓了个现行,一时支支吾吾,“我是来代班的。”
“哦,这也不稀奇,你们这里不光有护士代班清洁阿姨,还有小医生代班主治医生的呢。
许副院长,跟你讲个真实的笑话,刚刚你们一个姓冯的小医生跟我说他是陆隽川的主治医生。
然后跟我宣布陆隽川的意识不会恢复了,要五年、十年、一直这样躺下去。
我听了都快要笑死了,明明我们阿川刚刚跟我说过话才睡下,就被小冯医生说成了植物人。
你说好笑不好笑,他是哪个医学院的,我看他祖师爷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
许副院长瞪大了眼睛,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随即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
他气势汹汹地走到门口,冲着护士站叫了一嗓子,“去给我把冯远这憨大寻来!”
护士站的三个小护士顿时乱成了一团,你推我,我推你,最终派了一个圆脸的小护士去四楼普外科找小冯医生。
许副院长再三跟孟珍珍保证会把事情查清楚,孟珍珍很清楚,他并不是畏惧自己或者陆隽川,而是害怕帝都的“老人家”。
“副院长,我总觉得吧,没有医德的人,不应该穿白大褂的。
等一下我挂长途去帝都,一定要问问爷爷是不是应该转院。
这里除了您以外,医生也好,护士也好,说实话都挺让人担心的。
已经不是专不专业的问题了,我都怀疑他们精神是不是有问题。
你看这位护士,眼睛瞪得那么大,脸拉得那么长……”
孟珍珍说着往许星鹏身后一躲,许医生转过脸来刚好看到尤映月的一张马脸和一双三白眼,也是打了一个寒战。
十分钟后小冯医生终于出现在了病房里,很光棍地承认了错误,只说自己想跟孟珍珍开个玩笑。
“玩笑?你这个玩笑代价太大了,夸大病情就是医疗欺诈,你知道吗?”孟珍珍对他冷笑道,
“你涉嫌犯罪了,我怕你这身白袍也要报销,你真的不打算把那个主谋供出来吗?”
冯远一张脸红到发黑,眼神不停地朝尤映月的方向瞟。
尤映月的脸色也是一阵红一阵白,她没想到陆隽川的女朋友这么不好糊弄,人家是明知道小冯医生在说谎,还是客客气气听完了整套谎话,现在要告他欺诈。
“是尤映月护士长……”到底还是个沉不住气的小年轻,压力之下,冯远很快就招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已至此,尤映月也豁出去了,“陆隽川是我的朋友,我们在军队就认识了,我就是想替他考验一下他的女朋友,看看是不是真的对他好。”
“胡说八道!”这时候睡眼惺忪的陆隽川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根本不认识你!珍珍,去帮我办手续,我要转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