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珍珍说到排骨汤的时候,一脸生无可恋的丁勇条件反射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下一秒他的胃也响应般地发出了“咕噜噜噜……”很长的一声。
这下大叔不光是眼睛红,脸也红了。
想起来了,昨天订饭的小姐姐进病房点餐的时候,压根就没有问过十八床大叔。
看来是之前问过家属,得到的答案是默认不定饭。
“丁大哥,我看你的家属今天也不在这里,你需要我帮你找个看护吗?”
“我……要的。”丁勇吸吸鼻子轻声道。表婶不在,他从昨晚开始就没有上过厕所。
护士小姐来给他量体温,换点滴的时候,他因为不好意思就没有提。
就算他是公认的葛洲坝,这会儿也快蚌埠住了。
孟珍珍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和微微抽搐的眼角,知道自己怕是戳中大叔此刻的痛点了,赶紧站起身来准备去护士站。
推开病房的门,外面的围观群众已经散去。
刚才那个当班的短发小护士告诉孟珍珍,王娟和大妈被一起带到保安科去了。
根据小护士的提示,她找到楼下服务中心。
因为丁勇暂时是不可能起床的,给他定了每天两毛五的大套餐,还送一周一次洗头。
随后到护工休息室直接挑了一位四十岁左右、身材精瘦的男护工。
往病房走的路上,两人谈妥了服务的规格和小费的尺寸。
护工大叔果然专业,力气也很大。
三下五除二就帮丁勇摆好舒服的姿势,病床内务整理完毕之后,他拉起床帘给病人进行全套清洁服务。
两个男人话不多,丁勇只说一两个字,护工大叔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听着他们配合不错,孟珍珍就隔着床帘跟丁勇告辞出来,准备先去把王娟从保安科捞出来。
医院保安科位于离住院部很远的门诊部二号楼边上,正对着拍X光的小楼。
孟珍珍走进去就听见那位大妈嗓子都喊哑了,还在喊,
“我有什么错,你们为甚么要关我?你们怎么不去审她?”
“是你在住院部大吵大闹,人家一点没吱声啊。”
一个押着魁梧大妈回来的青年踢了一脚铁栏杆。想叫里头的人安静点,
他摸摸手上被抓的两道长长的红道,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晦气极了,过节轮到加班,还碰上疯婆子闹事。
另一边,保安科长被她吵得头都要炸了。
要不是怕这大妈一放出去又回住院部闹事,他早就让这人爱上哪儿上哪儿了。
现在她一直这样骂骂咧咧的,难道还要找人押送她回家?
看看长凳上安静如鸡的王娟,他大手一挥,“好了,王娟同志,你先走吧。”
铁栏杆后头的大妈又嚎起来。
孟珍珍把包里的工作证给门口一位年轻的保安亮了一下,“我是平安煤矿工会干事,我姓孟。我代表丁勇同志,来解决一下这位……大妈的事情。”
“好好好……”保安科长一看有地方可以甩锅了,非常高兴,直接把人让到铁栅栏前面的位置。
王娟也留了下来,站在门口远远地等着孟珍珍。
“大妈,我现在代表我们单位职工丁勇跟你谈,你也看到了,丁勇同志现在这个状况不太适合和人吵架。”
孟珍珍隔着铁栏杆跟大妈说话,这完全是探监的即视感。
“你说了就能算?”魁梧大妈掀了一下眼皮,一看就是之前稀罕那盒被她打翻的鸡蛋饼的小女娃,心里不屑,“你说不用还,那瘫子能干?”
“彩礼多少钱啊?”孟珍珍好奇道。
“五百……多吧。”大妈留了个心眼,还想少说点。
其实那钱早让她拿去给矿场运输科的杨科长走礼,上个月开始她儿子乔英就已经成了运输科的一名正式工了,这钱哪里还能还得出来?
孟珍珍可不会叫她糊弄过去,问年轻保安要了一些纸开始做笔录了,这还是跟顾小四学的,早知道……
想到曹操,曹操就到,这时候审讯大师顾小四就站在保安科办公室的玻璃窗外看着她。
孟珍珍伸出一根手指,示意让他等待一下。
她详详细细地询问了魁梧大妈,关于她二十五岁的二女儿乔荞和丁勇谈恋爱的细节,
“你是说乔荞和丁勇同志只见过一面是吗?”
“就是相亲那天,两个人在国营饭店吃了一顿饭,我和丁勇家邻居都在一边看着呢,俩人私底下再没见过。”大妈为了女儿的名声,倒是把这些都说了。
“乔荞妈,我给你捋一捋眼下的情况吧。
你们家乔荞跟丁勇相亲认识,约定今年六月完婚,以这个结婚的事情为前提,丁勇给了你五百八十元钱的彩礼。
现在丁勇受伤了,完全康复的可能性不太高,很大概率要拿一级伤残的补助了。
按照丁勇同志的月工资,他应该能得到近两千的补助,这也是挺大一笔钱,你确定你们现在就要退婚?”
“退婚,必须退婚,明知道那是个火坑,我不能亲手把我闺女推进去啊。”魁梧大妈说得又急又快。
孟珍珍一看大妈这态度就知道这人不难搞定了,起码是个爱孩子胜过爱票子的。
“好,那我的理解就是,乔荞和丁勇双方,是女方提出来的退婚,对吧?”
“……嗯,是我们提的,”大妈的嘴角又神经质地抽搐了两下,“但是那是因为那瘫子跟小寡妇……”
“乔荞妈,你要真往那个方向找理由,那这退婚就难了,抓贼拿脏……对吧。
你别告诉我那鸡蛋饼是证据啊,那是本来王娟给我当早饭的,我没吃。
现在丁勇人都躺在病床上了,你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拿到证据?
你就忍心让乔荞这么等着,恕我说句老实话,万一一直找不到证据,你这婚,还退不退了?”
“这……”
“再退一百步说吧,你说你们家乔荞在婚前就跟丁勇见过一面,还是在你们长辈的监督下面。
可是外头的人只知道他们是订过婚,处过这么几个月对象的。
现在男方重伤,婚结不成了。这种情况下男方连彩礼都不要回来,摆明了亏欠你们女方的。
你说人家信不信男方没做什么让女方吃亏的事?
你留着这些钱,你就是在告诉大家,乔荞吃大亏了。
你叫她以后怎么办,还能像现在这样抬头挺胸做人吗?
你不要因为这区区五百八毁掉她啊,如果这事发生在我身上,我是会觉得亏心的。
我能理解我妈妈因为爱我,不让我嫁给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因为我肯定会经历很多意想不到的痛苦。
但是我绝不会原谅她,为了霸占这样一个已经很可怜的人的钱,就毁掉我的名声!
毕竟我还有几十年的好日子要过呢,不能为了这么点钱把自己的路走窄了!”
“……这么点钱,现在把我卖了也拿不出‘这么点’钱啊,我已经……”
魁梧大妈明显也是觉得女儿的名声很重要,这件事情传出去,女儿还不知道会被说成什么样子。
她的情绪也挺激动,说着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抿住嘴巴。
“也不是要你现在就退这个钱,你可以写一个欠条,一年之内还清嘛,”孟珍珍继续蛊惑道,
“倒时候我到你们家去一次,以工会的名义替我们的丁勇退亲,对外说是丁勇不想耽误你家乔荞,
以你们乔荞的人才,一年之内再相亲找个更好的一点都不难,到期之前把钱还了,这不就皆大欢喜嘛?”
“就是,明明是件好事,大家和和气气解决多好,”保安科长端着一杯水过来给脸上阴晴不定的大妈,“你们早点和解我们也好早点把您放出去不是吗?”
“对啊,你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几个年轻保安也都开始起哄。
魁梧大妈在大家“女儿好才是真的好”,“和平退亲后,女儿分分钟能再找一个更好的”这样的论调轮番轰炸下,终于被忽悠瘸了。
稀里糊涂在借条上签字盖手印,稀里糊涂被放出了铁栅栏,又稀里糊涂地走出医院坐上了回平安镇的公车,快到家门口她才咂么过来,
“锤子!万一女儿嫁不出去,我不就欠了一屁股债??!”
好么,这位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