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闷之余，更为自己刚才的那番义正言辞感到自责。

对于军臣刚刚射出的那一箭，常山侯相当满意，在他看来，草原的雄主就应该杀伐果断，才能威震八方。

窝扩墩见杨纯双目死死地盯着大单于，害怕他会做出鲁莽冲动的事情来，忙拉了拉他的衣袖，杨纯知道他的好意，但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他不会为了自己的安危而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手无寸铁的工人被屠戮。

军臣可以杀死一个匈奴百姓，不会在乎射杀所有的民工。

于是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面向军臣打了一个揖，说道:“单于，这些工人都是小人招的，他们犯了错，我这个做监工也有责任。”

常山冷嘲热讽道:“你做监工？我怎么听说是窝扩墩大人在打理着这里所有的事务，杨纯，现在可不是你出风头的时候，别忘了，这里是匈奴，可不是你们的大汉。”

杨纯暼了他一眼，淡然一笑:“常山大人，可以让杨纯把话说完吗？”

“说下去。”若在平时，军臣倒是很有兴趣听听他们两个的舌战，一个是伊稚斜手下号称毒舌的能臣，一个是巧舌如簧的汉人小子，两个人嘴上的功夫应该难分秋色，只是现在这种场合不太合适，便让常山侯暂且不要插话。

“暖气供应利国利民，平民受益只是其次，最大的受益是整个匈奴王国，所以，单于倒是不用为国家财政支出所担忧，因为……”

“说的轻巧，你知道按你的设计会耗费多少人力和物力吗？”

“常山大人，拜托你等我把话说完再插嘴，可以吗？Understood？”

“你——”

“常山，你且先听他说下去。”

“唯——”

“匈奴由于常年战争，确实耗费了大量的国力物力和财力，加上匈奴历来以放牧为生，兽皮兽牙虽然价格不菲，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草原上的草有限，这就导致了历代单于都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对外扩张，获得更多的资源同时拥有了庞大的国土，凡事有利有弊，小人觉得无休止的发动战争和对外扩张不仅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反而适得其反……”

“口出狂言！”常山实在是忍不住了，这个汉人太放肆了，他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劝单于放弃攻汉吗？他根本就是汉朝皇帝派来的说客，这样的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来人，来……”

“来你个鬼啊。”杨纯最反感这种把自己装的一副自命不凡的家伙，尤其还喜欢打断别人的话，“单于，中原有句话叫，两相皆害取其轻，与其无谓地耗损国家的开支，倒不如提高国力和百姓的生计。”

“有意思，那个什么纯，你继续往下说。”军臣能坐上这个位置，思想上自然不会像一般人那般肤浅，杨纯一针见血地说出了匈奴存在的问题和隐患，就凭这一点，他打心底佩服，他和上几代君王不一样，他讨厌战争，讨厌每日听到前方战事吃紧的战报。

可是除了战争能为整个匈奴带来利益，还能做什么呢？难道就光凭那些兽皮坐吃山空？

常山不敢再打岔，因为他知道单于已经动摇了，再说下去，怕是真的会激怒于他。

杨纯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小人先前提出的暖气供应站，取暖便民只是其一……”

军臣迫不及待道:“那其二其三呢？快快说来，哦，那个，来人，搬张凳子过来给杨天神，坐下慢慢说。”

士兵搬来一张凳子放到杨纯身后，杨纯婉言谢绝了单于的好意，他还真不习惯坐在军臣对面，感觉就像被提审的犯人一样，“其二:暖气供应需要大量的木头，众所周知，燃烧后的木头会产生大量的煤炭，这些炭按照燃烧程度可以分为生炭和熟炭，无论哪一种，在市场上的价格都不菲。”

“不错，近年来煤炭价格一直居高不下。”窝扩墩说道。

军臣满意地点点头，“那么其三呢？”

“木材燃烧还会有许多木灰，单于可别小瞧了这些木灰，它们的养分很高。”说到这里，杨纯转身面向台下那一双双羡慕的目光，问道:“不知道有没人曾试着烧掉冬季的枯草？”

众人纷纷举手抢答，杨纯随便点了一个中年大叔，“这位大叔不知道有没有发现，燃烧后的草，来年开春它们会长得更兴旺？”

大叔不住地点头:“确实是这样，我们草原上的人经常这样干，那是因为烧掉干死的草根，给新草挪了位置，来年的新草才会长得更茂密。”

杨纯笑着摇摇头，说:“并非如此，那是因为枯草燃烧后的灰滋补了草根。”

“啊？”

大叔愣住了，所有人也都觉得匪夷所思，一个个不由得在那里交头接耳，常山却暗自嘀咕了一句，简直是一派胡言。

军臣看了看旁边的窝扩墩，又看了看面色难看的常山，目光最终落在了杨纯的身上，微微一笑:“那依你之见，工程还要继续？”

“是的，大单于。”杨纯答道。

常山侯想要出面阻挠，窝扩墩抢在他前头说道:“大单于，臣倒是觉得杨店主的话说得句句在理，木炭如今价格相当可观，我们可以将它卖往各国，必定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木灰洒在草原上，会使草变得更加旺盛，虽然不能从根本上满足牧民们的需要，但的确缓解了草原牧民的压力。”

军臣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想通过别人的嘴说出来而已，可是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难题，便看着杨纯问道:“暖气供应需要投入大批的木材，你应该知道，我们草原上的木头稀少，只怕是供不应求啊。”

“单于可是舍不得前期的投入？”杨纯语重心长地说:“说句不好听的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小人开店也是一样的道理，所有的设备，所有的开支都是必不可少的，当然，为了节省一笔开支，很多东西我们不一定要用钱去买。”

“不用钱买？莫非是去抢？”军臣心里头着实有些急不可耐，这杨纯一直在卖着关子说不到重点，他到底在干什么呀？该死的天又那么冷，孤的两条腿都麻了，这小子再故弄玄虚，孤非得杀了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