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黄沙,敦煌郡城外,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行走在黄沙之上。风卷尘沙,却挡不住此二人的身影。
“妖僧,《剑典》就在我身上,你有本事就来拿吧,老朽这身子虽然残破,但杀你还是绰绰有余。”前面一人突然驻足向身后的番僧说道。
扎巴罗双手合十,阴鸷一笑,然后拜道:“久闻文正先生大名,先生何须动怒。小僧只想借先生的《剑典》一览,小僧向来对中原武学的兴趣及其浓厚,只想向先生请教一二,互相印证武学罢了,先生又何必这般大动肝火呢?”
文正先生听罢大怒道:“我呸!扎巴罗,若不是老夫身负重伤在先,我现在就一剑灭了你这头畜生。你害我全庄上下身中剧毒,还有脸谈请教二字。这笔账老朽迟早会从你身上收回来的,咳、咳、咳。”只见文正先生怒气攻心,一口毒血涌上鼻腔,身形有些不稳。
眼见有机可乘,扎巴罗喝到:“既然先生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小僧无礼了?”
话音未落,扎巴罗以手代刀,身后内力狂涌,如铁塔一般的身影袭向文正先生身前。文正先生知这番僧先前迫于自身剑道威势不敢欺身上前硬拼,这才一直吊在自己身后耗着,如今蚀骨腐肌散的毒性随着自己连日的运功,已经到了最后的毒发之时。这番僧显然也已经被磨的没了性子,如今竟敢主动上前试探自己。
扎巴罗刀式劈砍如织,天罗地网式挟着连日来的躁动与急切笼罩着文正先生。饶是文正先生提前察觉出这番僧偷袭的动机,身子还是慢了一些,被其打了个措手不及,身形有些慌乱,护在胸前的双手急忙运功抬起,这才堪堪挡住面门的一招梵门刀法。只可惜文正先生这二十年来未曾再习练《剑典》上的招式,一心一意感悟剑意,使得如今招式变换上落了下风。扎巴罗见偷袭不成,左手变刀为掌,一记烈日阳掌拍在文正先生胸前。文正先生顿感不妙,刚提起来的一口内力霎时间已被震散。眼见扎罗巴已招式尽出,文正先生顾不得再提一口内力,右手五指并拢,内力激出带着无匹剑意刺向扎巴罗胸前。扎巴罗僧见老家伙仍有余力不禁后怕,连忙抽身后撤,后脚不敢有丝毫停顿。剑意无匹,但着实弱在内力不足,仓皇发出,后劲不足,只刺穿扎巴罗左肩。
文正先生望着吐着粗气,正运功止血的扎巴罗,心下不免叹道:“一世避祸避不过,到老还需衣染血”。
扎巴罗此刻心中大骇,那一式简简单单的剑招明显力有不逮,却还是将自己逼退到如此狼狈的境地。左肩的疼痛和胸口的沉闷让扎巴罗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害怕这老家伙是不是还有什么更厉害的绝招等着自己。《剑典》,他一定要拿到手,他要成为天下第一,让那群瞧不起自己的老秃驴见识自己的绝世武功。疯狂的贪念压制住了恐惧,左肩的疼痛反而让扎巴罗冷静下来观察这蓄势待发的文正先生。扎巴罗心道:“老家伙力有不逮,说不得刚才我是偷袭得手,实际上他早已久不习武,空念着什么剑意武德,内劲衰弱,我只需避开那邪门的剑气和招式。单凭身法,此刻我实不弱于他多少,要想办法跟他耗下去,决不能再跟他硬拼”。扎巴罗抬头看了看天空的烈日,高温和满天的黄沙正在逐渐拖垮面前的对手,他纵有绝世武功,也逃不过天数。
扎巴罗僧恍惚间忆起大梵王临终前的那番喃喃自语。
炉香乍熟,大光明殿的正中端坐着一位老僧,筋骨形正,却透着一股难以阻挡的死气。老僧身下匍匐着数十弟子。殿内四周有诵念经文的长老,大梵音低沉。老僧正是天竺第一佛王的大梵王修多利。自游历中土回返天竺后,匆匆传位后,便在高庙一坐不起十余载。如今当值油尽灯枯、死生相会之际,大梵王终于开口道出当年中土之行的秘密。
大梵王喃喃道:“十年苦心佛,一朝问道尽。《剑典》果真是道藏本源之书。可惜啊,可惜,可惜本王以无力再继续当日之对决了。”话至如此,大梵王周身气劲暴涨开来,震动庙堂,身下众弟子齐颂大梵王佛号“南无一切世间乐见上大精进佛”。“传本王佛旨,中原《剑典》乃东土教道藏本源之经,后来弟子,务必寻来以供养佛武,佛武不畅,佛法难扬”。“佛武大兴之时,即是我佛东传之日。赐号东传佛祖”。
扎巴罗回过神来,紧紧盯着身前枯瘦的老头。大梵王口中的《剑典》如今就藏在这个老头的身上,“佛祖”之称近在咫尺,只要能够研习融汇《剑典》上的武学就能成为婆罗门之主。
文正先生此时深感岁月腐朽的滋味,中了扎巴罗的那一掌看似是将自己的内息震散开来,实则已经伤到自己心脉。此刻周身经脉之中正遭受前所未有的危机,心脉附近流窜着一股极阳之力正翻江倒海,在自己经脉中肆意撕咬灼伤。丹田中的剑道内气固然能够守住脉门大穴,但内息运转不畅,周天循环阻塞异常。
正在两人都加紧调息之时。北方天空却卷起满天黄沙,刚才还炙热逼人的太阳被漫天的黄沙裹挟着消失在苍茫之中。
扎巴罗伤势较轻,率先回复过来,三步一线急速向文正先生袭来,没有丝毫迟疑,内力如同满天黄沙一般,围绕着文正先生轰击而至。
老先生此刻虽在闭目调息,却时刻等待着扎巴罗的出手。风云变幻之际。睁开冷冷的双目看向袭来的黑影。扎巴罗见势心中大叫“不妙,老家伙早有准备”,但内力已发至文正先生身前,已是骑虎难下。眼中疯意已起,扎巴罗背后一震逼出心血,点燃内气,运转内力,大日烈阳掌轰出,同时运力狮吼功大声吼道:“老家伙,把《剑典》给佛爷交出来!”扎巴罗数掌轰出,内力化作大日,砸向文正先生。
熊熊烈焰,滚滚而至,文正先生却忽然一笑,但见周身死气四溢,恍惚间令扎巴罗见到了那日在大殿之上的大梵王一般。正是回光返照之景。隔空对掌,掌掌之力对击之时扎巴罗莫名的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正想收招之际却如何都收不回掌中激发的内力。
文正先生心知自己命不久矣,继续拖下去只怕会被这番僧耗死,趁着番僧在天变之际的偷袭,运转《剑典》“抱阴阳”上的功夫死死地抓住扎巴罗。
“扎巴罗,你逃不掉了,这就是你梦寐以求的《剑典》武学,来吧,来冥府之中,老夫来教你吧。”“你一直不知道老夫的剑在哪里,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老夫的弃剑道。”
“人弃人求剑”就在文正先生大喝一声之际,扎巴罗身前突然生出数道血色剑光,直奔扎巴罗四肢关节。眼见这四道诡异的血色剑光正面袭来,扎巴罗顾不得其他,疯狂运转大日烈阳功和浮屠经文,熊熊火焰中筑起一座浮屠,浮屠上雕刻着阿育王像,手持普贤行愿品,怀抱三宝玉如意。黄沙中好似现在贤劫已至,雷霆大震。
血色剑光刺破宝像浮屠,钻入扎巴罗四肢经脉之中。
“哈哈哈哈,老家伙,这样你就想杀我?休想,佛爷倒要看看,是你先断完佛爷的经脉,还是佛爷先断了你的生机,那四道血色剑光就是你的心血,我看你还能喷几口”扎巴罗已然疯魔,狂吠不止。
见挣脱不掉这股难缠的吸劲,扎巴罗便索性也盘膝坐下,逆转浮屠经文,遍布周身,镇压着在体内肆意破坏的四道血引剑气。
眼见四道血引剑气顺利进入扎巴罗经脉之中,文正先生登时守住心神,全力牵引着阴阳劲,不让扎巴罗有丝毫动弹之机。
狂沙怒卷,北方的沙尘暴已至,相对而坐的两人却似丝毫未曾察觉一般,任由狂沙掩埋自身。直至再也看不见二人的身影。
黄沙之上,凉风吹过,卷走最后一丝不属于这里的痕迹。
“嘭!”黄沙之下,激射出一道人影,却是扎巴罗。扎巴罗此时疯意尚在,周身上下劲气喷涌,四射开来,状若疯蛇,纠缠不休。扎巴罗此刻体内正流窜着文正先生最后的剑气,剑气一边吞噬着扎巴罗的内力,一边被他的内力所绞杀。
浮屠经文全力运转,不久后,终于将那该死的剑气磨灭殆尽。扎巴罗此刻虽然周身经脉被绞杀的凌乱不堪,内力也早已空空如也,生机损耗。但他的内心却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十年来遍寻中原的枯寂与一次次的失望,终于换来了他梦寐以求的宝藏,什么慈悲与教化此刻都被遗忘,扎巴罗瞪着通红的双眸死死的盯着埋藏在黄沙之下的那个消瘦的躯体。
扎巴罗顾不得调理体内不堪的经脉,发劲奔向对决之地。只见文正先生的身躯早已僵硬,生机断绝。宽松的灰色大褂已然是罩在了这幅躯壳之上。扎巴罗仔细的搜索着,衣袍中有一些微薄的盘缠、一块计字玉佩和那本扎巴罗朝思暮想的《剑典》。
顾不得其他,扎巴罗急忙翻开《剑典》,看了起来。越翻越快,越翻越快,扎巴罗突然大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这难道就是《剑典》吗?怎么会这样?老家伙,你死了都要耍我吗?”扎巴罗僧站起身来,手中《剑典》跌落在黄沙之上。只见书目中记着琳琅满目的剑招,却独独空着内力运行之法,少了问道之路的解答。除此之外,书页最后赫然留着一行用鲜血书写的字迹:“想要运行之法,就下冥府来求我吧”。
忽然,扎巴罗从无尽的愤怒与怨恨之中平静下来,这是一种疯狂的平静,似要吞噬一切的疯狂。“没错,没错,老家伙,这是你逼我这么做的。既然老家伙你这么想让我堕无间地狱去求你,那我就‘求’给你看。”扎巴罗已然如同遍体鳞伤的孤兽,经脉中阴阳逆转的内力,身上被剑气撕裂的伤口,一阵一阵地刺激着这头疯癫的孤兽。
只见扎巴罗扣起地上早已僵硬的躯体,跪在躯体旁,好似刚从地狱中挣脱出来的饿鬼笼罩着这幅瘦弱的躯体。只见饿鬼伸出枯瘦的手掌将衣袍震碎,指尖射出内力切割着泛黄的肌肤,一寸一寸的搜寻着内力运行的踪迹,直到将最后一寸肌肤搜寻清楚。他才抬起头来。沐浴在鲜血之中,扎巴罗沉默良久,这才放下手中已经残破不堪的躯体。
大漠之上,冷月依旧。但照耀着的却已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魔。扎巴罗静静的盘膝坐在黑暗之中,运转着从地狱中搜刮而来的魔道。经脉中肆虐的剑气被一点一点的镇压、磨灭、吸收,被剑气撕开的伤口一点一点的在被鲜血愈合。扎巴罗此刻正感受着体内奔腾的玄妙内力,和前所未有的强盛之感。“世间之大,唯我独尊”,扎巴罗内心的魔这样怒吼着。
一丝丝劫后余生的感慨,让扎巴罗竟有些怜悯这个被自己熬杀的文正先生。这一刻,慈悲显现,扎巴罗再次成为了他心中的那个大慈大悲的佛。站起身来,扎巴罗用破碎的布条,将那副躯体背负在身后。双手合十,诵念十诫。
背着那个不幸的躯体,扎巴罗追随着黑暗步入了无尽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