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岘趁着雪灾在陇州从土蕃和羌人蕃官首领手里刚购买到手了三处大片的牧场,就接到张县令的通报,让他赶紧返回清水县城履职。
因为秦凤路经略使兼秦州知州,西军大帅之一的刘仲武从陕西路回来了。
刘仲武在去年夏天于臧底河城战役中在西夏人手里吃了场大亏,但却没有受到相应的惩处,这得益于他的监军高俅。这高俅是当今官家赵佶的亲信,目前放在西军里算是空投下来历练来着,如果惩处了刘仲武,那么作为监军的高俅也是脱不了干系。所以在高俅的遮掩下,赵官家只当是没听说过老刘战败的事情。
由于刘仲武任秦凤路经略使,而高俅又是他的监军,所以李岘在第一次听说到这位《水浒传》里的最大反派的名字后,还是留意收集了一些关于这位未来的高太尉的情报。
不过,得出的结论却与《水浒传》里的头号大奸臣有很大的出入。
看来小说确实是不能当作史书来读。
高俅的确是当今官家的亲信,这次到西军中出任监军,也确实是为了镀金和熬资历来着,看来官家赵佶是有意把一部分禁军权力交到他手上,以分童贯手里的军权。但目前来看,作为监军的高俅并没有伺宠而骄,飞扬跋扈,反而是行事十分低调,与军事主官刘仲武之间的关系也算是相处的十分融洽。
高俅到西军后,跟着刘仲武一起跟西夏人打了几回胜仗,行情也是水涨船高,这回替老刘说话,一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另外也是为报答老刘前面的人情。
这次老刘一战损失了好几万人马,最后还能跟没事人似的,保住了官职,这让主管整个西北军事的大帅童贯十分不满。
所以童贯从河北路返回东京后,就从河东路把另一位西军大帅种师道调到了渭州,出任陕西路前线作战总指挥,取代了刘仲武。反正只要童贯还掌握着大宋军权,老刘再想上前线指挥作战就难了。
现在已经到了春天,童贯已经带了五万禁军离开了东京汴梁,直奔陇右而来,准备亲自坐镇,和西夏干一场大的。
这都是从去年十一月就开始策划的一场反击。
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位老刘经略相公犯了哪根神经,在率军返回秦州的半路上,突然下令本州各县厢军拉到州城进行检校。
这年头从关中到陇右,需要从凤州、成州绕行。
从成州到成纪,整条官道长五百余里,四、五丈宽,地面用黄土夯筑而成,寻常的雨水并不会造成道路泥泞阻塞。如此宽阔的道路,足以容纳四辆马车并行。现在童太尉正全力准备在河湟地区与西夏人进行一场大战,这条道路上运送粮草辎重的车辆络绎不绝。
李岘在带着清水厢军匆匆忙忙赶到秦州城时,不光是刘仲武的人马,就连大帅童贯所率领的禁军主力已经到了成纪城外。
说着一嘴的河南官话,东京来禁军平常就驻扎在开封周边,而河南腔现在是大宋国最为标准的普通话。
政和六年暮春时节的陇右,已经渐渐汇聚出了一股庞大的军队洪流。童贯亲自带来陇右的“中央军”足有五万人,另外西军名将刘法和种师道手上还各掌握有十万精锐西军。刘法所部在熙河兰会路,而种师道则是坐镇原州横山一线。
大宋国行军作战,向来是多路齐发,绝不会允许前线的统帅手里掌管着所有的大军。
否则就是犯了官家的忌讳。
但是这样,就很容易让党项人找到集中兵力,各个击破的机会。这也是一百多年来,大宋一直无法平定西夏的主要原因,另外就是还有辽国的牵制。
不过,自从神宗以来,大宋在与西夏人的数次大的交锋中,逐渐是占据了上风,而且还一举收复了河湟,将西部边界向西拓展了两千余里。
从凤翔府宝鸡县一直到西宁州超过两千多里官道上,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军队伍和运送粮草军械的车马。骑着战马,衣甲鲜明的骑军,带着刀弓枪盾的步军,还有衣衫破旧,充当民夫的厢军和乡兵,充塞于途,向着陇右滚滚奔涌而来。
一片片的军营,出现在了官道两侧的旷野之上。
这次童贯亲率大军出征,征讨西夏,主要是想先解决掉联金攻辽,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一事的后顾之忧。
童贯的战略是分兵三路,西路由熙河兰路兼积石军经略安抚使,西军名将刘法为主帅,率兵十五万,一举荡平西夏右厢军设在祁连山以西,湟州北部的两个钉子——古骨龙城和仁多泉城。而秦凤路经略安抚使刘仲武则担任刘法的副将,率军五万北出会州,从背后威胁西夏腹地的西凉府,以牵制西夏右厢军对祁连山一线的增援行动,而童贯本人则是坐镇兰州金城,运筹全局。
另外东线则由泾原路经略安抚使种师道率大军十万,全面反攻横山地区,意图一举收复天降城和臧底河城,从而在战略上对西夏形成全面的压制。
当然,能够一举灭亡西夏最好,只不过包括童贯在内,没有几人会存有这种奢望。
去年在臧底河城取得一场大胜后,西夏军趁胜进军,西夏统帅李察哥在冬天派出小股部队四处出击,深入边境劫掠,甚至有几次越过了萧关,满载而归。
这让童贯感到很丢面子。
咱家正在梦想着与金人联手伐辽,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创下一份不世功业,你们这些西夏小蛮子竟然敢在这时候给某家什么幺蛾子?!
童太尉虽然是宦官出身,尽管现如今也已经年过花甲,但他的雄心壮志可一点也没消退,一门心思都在幻想着自己怎么能够在生前异姓封王。某家虽然是出身太监,但却能够一举收复失地,建下一份不朽功业,也足以是青史留名,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里唯一的机会就是神宗皇帝当年所留下的遗诏:凡归复燕云十六州者,可异姓封王!
五年前,童贯出使辽国,遇到了辽人李良嗣,其后又有幽州富商马植前来投靠,并献上了“联金平辽”之策,这都让童太尉埋在心底的愿望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在这种关键的时候,这些西夏蛮子竟然敢跳出来扯俺老童的后腿!
是可忍,孰不可忍!
真当俺老童是怕了你们这些党项蛮子不成?!
现在童大帅亲率的禁军中军大帐已经是驻扎在了秦州的成纪城外。
十数里连营,密密麻麻的营帐是一顶挨着一顶,各种颜色的旗帜招展,防卫森严。
到了成纪城外后,李岘令所部暂时休息,自己一人寻到了刘仲武的左营,第一是前来报到,第二是等待领取新的将令。
刚到左军大营门口,他就被几名守门的军兵给拦了下来:“你是何人,不得擅自进营!”
李岘抱拳道:“某是清水县尉,特来营中报到,劳烦通报一声。”说着将自己的官印和身份度牒拿了出来。
“你请稍候!”那守门的军卒在查验了身份腰牌后,态度变得和善了一些。
既然是军备,那守营的小军官自是不敢怠慢,连忙派人跑去营中报告。
只过了片刻,里面出来一个一身盔甲的校尉,他从营门里面走出来,上下打量了李岘两眼然后才说道:“李县尉是吧,你进到营去找司仓主事参军报到就行。”
李岘问道:“刘帅没在营里么?”
刘仲武也是秦州人,成纪城里的李张刘赵四大家族互有姻亲,平常的往来也多。李岘原来在保荐武学后曾跟着族长去他家拜见过他一回,今年在过年时又特意专程去刘家给刘仲武拜了年,只不过却没见到本人。只不过在之前他和刘仲武也算是认识了,故然有此一问。
“这个不太清楚,大帅的去处不是我等所能打听的。”那营尉说道。
李岘正准备进大营,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十来匹马从外面驰回到营门外。李岘见到唯首的正是全身披挂着甲胄的刘仲武,在他侧后,骑在一匹大青马上的,还有一名五十多岁,身材瘦高,穿着一身绯色袍服的文官,这应该就是监军高俅。
只不过这两人面色都不太好看,他们刚从童贯的中军大营出来,还被童大帅结结实实地训斥了一通。
眼看刘仲武策马就要擦身而过,却突然咦了一声,勒住了战马:“是李家的十七郎么,这一年多没见,听说做了县尉啦?”
这几年李岘在陇右也算是名声鹊起,算是年青一辈的翘楚,故而刘仲武对他也是有着一些映像。
李岘右手握拳,向他行了个军礼:“启禀大帅,清水县尉李岘奉令到营中报到,特来听候差遣!”
“好啦,过一会儿你先到我帐里来一趟吧!”刘仲武摆了摆手,然后策马直接奔向自己的中军大帐而去。
他手下的一名亲兵特意留了下来,专程领着李岘朝着营内的大帐走去。
李岘一边向里走,一边冷静地思考着刘仲武的反应。按理说象他这样的重臣,是不应该记得象他这样的小人物的,但他不仅记住了,甚至还在正生气的时候又主动在军营门口停下马来与他说了几句话。
出现这种情况本身就不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