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眼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素洁光辉,如中秋夜月光倾泻溪涧水面的场景。
荀老头心念一动,觉得这时的楚宁像极了当初自己最熟悉的一个人。
那位和他一样,从荒疆北地回来的精悍武卒,也曾是他最信赖的生死之交。
只可惜,那人回来时双腿已不在了。
是被长城外面的那群妖族蛮子,砍断的双腿。
精悍武卒泪流满面,曾有多次自杀念头,都被荀老头拦下。
精悍武卒看向远方,回忆过去“在我老家,有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酒楼。酒楼物美价廉,客人很多,我年轻时,最喜欢带着妻子女儿下馆子,后来渐渐和掌柜的熟识了,他每次见到我,都会给我酒中多提二两酒。我心知肚明,于是去问他,掌柜的总会说“哎呦!看看这不小心的,多打了二两,您喝着。”我知道,他那哪里是不小心打多了?在酒楼经营了一辈子的老掌柜,那是一双什么手嘞?还能打错了?后来有荒疆北地妖蛮入侵我的家乡,全镇人都往外跑,只有掌柜的守在酒楼,我当时想拉着他一起走,他却和我说“这店开了半辈子,看着它被毁了,还真有点舍不得。”掌柜的抚摸着酒楼的每一处,就像在抚摸自己的孩子。他回头对我说“曹家,先走吧!”眼中竟是视死如归的神情。在之后啊……”荀师听着听着,没了下文,他回过头去,眼中泪水便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战友袍泽就死在了他的身边。
荀老头亲自带着老战友的尸体回到他的家乡,那个人迹罕至的荒凉小镇,他向路过见到的所有人打听老战友家的方向,却无人知道。
据说……
他有个可爱的女儿,美丽的妻子。
他很爱他的妻子,他曾经说过,等战争结束后,会带着妻儿去一趟京城,好好看看那里的景色。
这是他一生的追求……
……
荀老头最终也没找到他的家乡,只是用儒家手段,为战友寻了一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将战友的尸体埋在了由鲜花水流掩盖的地方,是一座隐藏在瀑布内的小洞天。
那里景色宜人,老朋友一定喜欢……
他看着楚宁,很难想象,楚宁竟会让他勾起沉浸许久,甚至终生都不愿想起的那段回忆……
他并没有责怪楚宁的意思,只是突然觉得眼前少年,变得无比亲切。
荀老头褪去回忆,仔细打量少年,像是在观赏一件难得的好玉器。
君子不器,这是儒家对一个真正君子的最高评价。
也是历来儒家门徒对自己道德标准的最高追求。
所谓“君子不器”,即入君子之道,学君子之行。
即便是谦谦君子的境界也有高下之分,儒家学者为寻君子之道,有成且达者入不器之境。
器与不器都是君子。
何谓“器”?
《易·系辞》“形乃谓之器。”
“器”就是“形”。
何谓“形”?
“形”,就是“相”。
何谓“君子不器”?
就是“君子不相”。
有法家代表常会以此句举例,站在自己学说的立场,将儒家对此话的理解与解释彻底扭曲。
事实,法家由儒家衍生而来,到最后却想推翻儒家学说,让一国思想推崇法家言论,排除异己,行事风格像极了名家诡辩,不够敞亮。
法家对此句的解释是,君子不会成为他人的工具。成为他人工具的人不是君子。君子不会被当枪使。被人当枪使的人不是君子。
可儒家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君子能够随着事态的变化调整自己,并使自己呈现出不同的状态。
不器,就是不变成任何固定形式的东西。
圆润有度,言行得体。
这就是不器之境。
此境界对于儒家门徒而言,随时追求,却很难做到。
因为任何人都有欲望,即便是儒家思想倡导行君子之道,一个人的时候也要懂得慎独。
但一些儒家门徒真正讲到关乎于自己利益的东西,往往会忘记圣人教诲,做某些小人之行,到最后也会想方设法为自己开脱,讲出了“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的道理,可却忘了还有对应那句“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这时就闭口不提了。
圣人自觉对本家学说诸多矛盾处难以圆回来,自己又做不到,于是就将君子之行的标准给降低了些。
若是不能达到“君子不器”的境界,将自己打磨成一种好玉器也无不可。
就有了那句十哲子贡的灵魂三问中的第一问。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
子曰:‘女器也。’
曰:‘何器也?’
曰:‘瑚琏也。
一语道破天机。
但这层境界同样很难做到,于是圣人又去找方法,将标准再次降低。
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什么意思呢?
圣人想表达的意思是“如果找不到‘中行’的人为友,就与狂狷者交往。狂者敢做敢为,大有所为;狷者清高自守,有所不为”。
还有另一层意思,狂者有很强的进取心,但实际能力不行,简单说就是志大才疏;狷者没有那么高的志向,但很老实本分,洁身自好,不跟周围人同流合污。
如今,大争之世中,诸子百家多为“狂狷者”。
有道门老庄都是“清谈”者,核心理论便是虚无缥缈,逍遥自在,而且明确主张“无为”。
墨家巨子,兼爱非攻。
名家辩士,争名夺利,呈口舌之快,也属于“狂狷者”。
圣人老来成为“中行”者,也是“狂狷者”者。
先儒后法,属于儒家另类,在儒教学宫中排名第三的后圣荀子也基本是“狂狷者”,但是后圣不主张与“狂狷”者相与。
他在《非十二子》中把“言伪而逆”列为“五必杀”之列。
后来的韩飞、商宰就更不属于“狂狷者”了,他们是力求诉诸执行、极力反对“狂狷者”的,况且对他们这些身居庙堂之中的法家门徒而言,狂狷者的习性并不利于日后官场生涯与生活琐事。
所谓锋芒毕露,不知检点,毕竟得来天下笑,狂生耳的低贱评价。
即便当今世界,仍十分重视百家学士对某位初出茅庐想扬名天下之人的评头论足。特别是向来以知人、评人著称的名家辩士,几乎连自家人都评点的滴水不漏。该夸就夸,该骂还得骂。这每月一次的月旦评,品评天下文士,就是对此事最好证明。
其实,儒家圣人的原话就讲得很明白。
“中行”就是搞中庸之道的人。
“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
狂狷者就是思想言论先进、但并非想到什么、说到什么就都付诸行动,而是有所不为、甚至只谈不为的人。
圣人实际是把“士”分作两种。
一种是“仕”,也就是从政。
一种是不从政只议政、纵论天下,专事议论是为“狂狷者”。
这类“仕”多出于名家,清谈辩论之法极近玄妙高深,能将黑的说成白的,白马说得不是马。
言归正传,荀老头心中对楚宁早有一个十分贴切的评价。
“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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