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的中土,正值春末夏初,一条官道在一片稀疏的林中蜿蜒向前,一匹黑马载着一身黑衣的男子在路上悠然慢行,那男子显然是不着急赶路,将缰绳搭在马脖子上,任由马儿这里吃草那里嚼花,而他自己则双手将剑抱于怀中,听着鸟儿的鸣叫,后来干脆平躺在马鞍上,将剑枕在脑后,微眯着眼呆看天上大朵的白云缓缓浮过。
才出了林子就听见前方一片嘈杂,男子皱眉望去,只见前方官道一侧是一大片池塘,堤岸旁已经围了不少人,更多的人从远处的村子里向水边涌去,一会儿的功夫就黑压压聚了一大片。
他抓起缰绳,双腿一夹马腹,片刻就来到了那群人的身后。从马上居高临下可见塘边放置着一个半人高的木笼子,笼子里坐着一个手脚被绑住的男人,人群正指指点点的议论着。
笼边站着一个老人,神情严肃的看了看围观的人群,高声道:“此人欲行不轨之事,着实可恶,老夫身为一村之长自不能任由此等歹人逍遥法外,村中德高望重者皆同意将此人沉塘,以儆效尤。”
村长招了招手,四个精壮的青年上前,正准备抬起笼子,突听人群之后有人轻喝一声:“慢着……”四人定在当场,看那来人装扮,一付不好惹的样子,不知如何是好的看向老人。
老人不悦地看着高高坐于马上的人,沉声道:“这是我们村子自己的事,还望公子莫要插手。”
黑衣男子跃下马来,分开人群走到笼前细看,笼子里的人低垂着头曲腿坐着,一头银发挡着脸看不清模样。身上原本白色的衣服沾了大块的脏污,还有多处损坏,但仍能看出这身衣服价值不菲。
男子转向老人,拱手说道:“在下非要插手,只是想问问因由,若是没有正当理由,私自行刑可是要吃官司的。”
老人本不想与他解释,但是见他左手持剑,还打着官腔,怕他是官府中人,只得指着笼子里的人对他说道:“此人夜半闯入寡妇家中,欲行不轨之事。”
男子一听,点头道:“此等恶人,果然是应沉塘。”老人的脸上立马显出暖色,才欲开口,却听他又说,“瞧他这身行头便知定是出身大户人家,有道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是又有言道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虽说污人清白之事必然沉塘以作惩戒,可在下仍要劝上一句,还是应打听清楚,莫要惹祸上身。”
老人鄙夷的回答:“我们可不是惧怕权势之人……这附近十里八乡的富户官家老夫都知道,从未见过此人。”
有人插嘴道:“他是外乡人,我们都不认识。”
黑衣人又说:“你们只道惹了乡绅父母官才是大事?你们知不知道京城里有多少有权有势之人?只要他们一句话,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
“有钱又怎么样,难道就白让他欺负了吗?”周围人群嚷嚷起来。
老人瞟了一眼笼子里的人,再也不见方才的刚正不阿,一脸的犹豫不决。
这时从人群中跑出一妇人,跪在老人面前哭道:“还请村长为奴家作主,若是不能还奴家清白,奴家只能自沉在这塘中。”
黑衣男人见那女子发丝凌乱、衣衫不整,虽哭得凄惨,可在拿帕子擦眼泪时,眼光时不时的往那笼子里的人身上瞟,心中冷哼一声,可是却言语温柔的问道:“这位就是被那狂徒欺负了的娘子吧,你且慢哭,可愿意把经过说于在下听听?”
女子止了哭声,抬头见眼前人相貌英俊,一副怜香惜玉的模样,身子竟似冒了火般,软声答道:“昨晚掌灯时分,奴家听到有人叫门要借宿一晚,便开门想告知奴家仍是寡妇之身,家中无男子实在不方便收留他。谁知奴家刚开门还未说话,他便撞了进来,欲对奴家行不轨之事,还好邻居听到动静,赶过来将他打倒绑进了柴房,否则小女子……”又呜咽的哭了起来。
“既然他只是个过路的,对此地并不了解,如何知晓你是寡妇,只有你一人在家?”
“是……是奴家告诉他的。”
“你刚才明明说你才打开房门,还未说话,他便撞了进来。”
女子的眼珠转了转,娇声说道:“欲行不轨之人,自是提前来踩过道的。”
黑衣男子指了指笼中的人道:“他年纪不大却是一头银发,在哪里恐怕都是显眼的,假如真是贼子踩过道,不可能没有人认出。”
寡妇见村长疑惑的看着自己,人群里也开始出现议论之声,把心一横,指着那笼子里的人说:“他是妖怪,自是能掐会算的。”
“妖怪?”
村长见黑衣男子望着自己,解释道:“此人的眼睛异于常人。”
黑衣男子对笼中之人说道:“抬起头来。”
笼中之人抬了头,周围人皆是一惊,那人的眼睛竟是紫色的。
黑衣人见此男子虽身处险境,但表情平静,望向他的双眸甚至带了一丝玩味,仿佛在看一出好戏,又仿佛在打量着自己,唇角甚至还挂着一抹貌似嘲讽的浅笑。
黑衣男浅笑道:“我当是什么妖怪,原来只是个相貌有异的外族人而已。”笑脸突然收起,转为一张冰冷容貌,右手拨剑砍断锁住笼门的铁链,剑峰一转,剑尖抵在仍坐于地上的寡妇的眉心上:“你若不说出实情,便会如同此链。”
寡妇吓得脸都白了,哆嗦的说道:“奴家……奴家说的都是实话。”话音刚落,顿觉额头一疼,一股温热从脸上滑下,伸手一抹,竟蹭了一手的鲜红,还未惊叫出声,便听黑衣男子问道:“还不说吗?”
“别杀我,我说……这主意全是隔壁李三儿出的,昨晚那人是来敲门,只是什么也没说掏出一小块碎银子就去睡了柴房,是那李三儿见他穿着富贵出手宽绰,劫了他的钱财,事后怕他报官,见他是个哑巴,便想了这个法子。”
“李三儿怎会知道你家来了人?”
“我俩早已相好多时,昨晚他就在我的屋内。”
黑衣男子在寡妇的衣服上擦掉剑尖上的血迹,转头看向老人:“真相已出,你可否放人了?”也不等那老人答话,伸手打开笼门,把那人从笼子里拽出来,挑断缚在他手脚上的绳索,还剑入鞘转身便走。
众人早前被黑衣人那一剑吓住,现在才缓过神儿来,正面面相觑之时,却见几个男子拿着木棍铁锄之类挡在黑衣人面前,为首的一人叫道:“坏了老子的好事儿就想走,没那么容易。”抡起锄头就向他头上砸去,黑衣人用剑鞘挡开,也不拨剑,冲入几人当中,三两下就将他们打倒在地。
“村长大人,这人恐怕便是李三儿吧,他见事情败露,竟要杀人灭口,这事你管是不管?”
村长见在陌生人面前丢了脸面,也没想到自己村中的人竟会做出如此丑事,铁青着脸对众人吼道:“把李三儿扭送官府,将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关进笼子里。”寡妇厉声尖叫着被硬塞了进去。
黑衣人翻身上马,一拉缰绳来到银发男子面前,向他一伸手,将他拉上马背,扬长而去。
只听得背后传来村长的声音:“沉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