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天的时间,有三户卖了地,其他的住户都与梅姨立了字据,领了第一个月的工钱。
“梅姨真厉害。”林蝶衣看着那些人笑逐颜开的模样,由衷的佩服。
“他们不过是被逼无奈,只想有条活路而已。”
“你这个贵公子怎会能摆出这么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
“因为我也是被逼上绝路的。”
林蝶衣见他眼底的凄凉,心疼的说:“我会保护你,不让别人再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瑹瑀瑄的眼中尽是感动,盖住了计谋得逞的得意。
“事情办完了,赶紧回吧。”梅姨一脸的疲惫与兴奋。
“是得快些回去,我都饿了。”林蝶衣装着惨兮兮的样子对梅姨说。
“梅姨……”王老板招呼着。
“又走不了了。”林蝶衣看着梅姨和王老板谈的起劲儿,沮丧的说。
突然一阵骚动,不知从哪儿来了几个孩子,满身的烂泥,手里还抓了不少,专往人多的地方钻,见泥蹭了别人一身,就哈哈的笑。
有几个伙计护住了梅姨,林蝶衣见一个孩子抬手就将一团脏糊糊的东西往自己身上扔,想闪身躲开,可身后就是瑹瑀瑄,想着那一身银白被溅了一团的黑,她便不躲了。可他怎会让她平白的脏了衣服,拉过披风挡在两人身前。
轻微的“扑”的一声,披风脏了大半,那孩子高声叫着跑远。瑹瑀瑄皱着眉解开披风,随意塞在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村民的手里。
看着那人捧着衣服高兴的样子,林蝶衣暗暗摇头,真是阔少爷呀,这披风怎么也要值个十几两银子,他就这么不要了。
“哪里来的孩子?”梅姨有些不悦的问王老板。
“都是些无家的孤儿,有的是附近的乞儿,也有的是跟着别人逃难来的,不知怎么的就都聚在了这附近,少说也有十几个。”
“抓着这些孩子的,每个孩子奖一百个钢板。”
村民一听这话,立马到处找他们,因为这些孩子平时也没少给他们找麻烦,净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儿,村民们也乐意给把他们都清走。有几个人知道孩子们平时都挤在旁边的一个破庙里,就带了人过去抓,很快便带了一堆孩子回来,男女加起来有二三十个。
梅姨按人头给了钱,又让人找了绳子,把这些孩子绑成了一串,准备带回去。
“你也坐马车吧,骑马会受凉的。”梅姨已经上了马车,林蝶衣站在车边看着他有些不安心。
“玉公子不是外人,这车里也够大。”
梅姨发了话,瑹瑀瑄便扶了林蝶衣上车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彩云庄没有这么大的地方安置这些孩子,还要麻烦玉公子在赌场里给他们找个地方,先让他们沐浴更衣吃饭。”
“梅姨又发善心了。”林蝶衣笑嘻嘻的说。
“哪儿有什么善心,反正也缺人手。”梅姨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回到赌场早就过了饭点,东叔叫人尽快的上了一些还温在锅里的饭菜。
几个人才坐下,有人进来禀报:“三公主来了,要见主人。”
“非要现在去吗?你还没吃饭呢。”林蝶衣不满的嘀咕,这三公主还真会挑时候。
“回来再吃也一样的。”
林蝶衣见留不住他,夹了一个素丸子送到他嘴边。
他一口吞下,拍了拍她的头才离开。
“你是为了林蝶衣才为难宋启扬的。”三公主不等他坐下,幽幽的开口。
瑹瑀瑄点了点头,不意外她会知道,十几天的时间足够她查清楚所有想知道的一切。
“皇上昨天了旨,削了宋启扬的官,还不准林月影休夫,想必圣旨上午已经到了宋林两家。”
“昨天的旨,为何今天才送?”
“因为被本宫压下来了。”
瑹瑀瑄眼角轻挑,等着她说下去。
“林大人昨天偷偷的做了一个交易,林月影休了宋启扬后会嫁与外番使节,而这桩婚事若是不成,那使臣会向林府讨要赔偿。”
“那交易是下了旨意之后定的,而那使者,也是你安排的。”他笃定的说。
“是的,如此一来,宋林两家谁都跑不了。不过你下手可得快些,否则林家值钱的东西可就都归本宫了。”
“谢谢你帮我。”
“难得见你对一个女子如此用心,怎会不帮你?只是不知会有多少人心碎。”三公主表情微暗。
瑹瑀瑄不愿见她如此,挑起了新的话头:“送去的金饰可还入得了三公主的眼?”
三公主抛开愁绪笑答:“可真样样都是好的,皇上定会爱不释手。本宫过几天便会离开,到时你可会为本宫送行?”
“当然会,定下日子通知我一声。”
瑹瑀瑄送了三公主出门,立时通知东叔去联络在林府的人。
用过了午饭还是不见瑹瑀瑄回来,林蝶衣陪梅姨去了后院。
东叔把那些孩子们都安排进了一个废弃的仓库,给他们洗澡换了干净衣服,现在正在吃饭,饭食很简单,白菜猪肉炖豆腐和鸡蛋汤。
“这些孩子多长时间没吃过饭了?”准备了五十个馒头居然不够,有的小家伙正在拼命的往嘴里塞第四个馒头,东叔都怕撑破了他的肚子。
一个稍大些的孩子咬着馒头口齿不清的对梅姨说:“你比别人强多了,起码能让我们做个饱死鬼。”
“还有人会杀你们?”
“有好多人都不见了。”孩子继续拼命的吃。
“东叔,你可知道些什么?”
“应该不是有人故意要杀他们,而是如同货物般被损耗了。”东叔把梅姨拉到一边,“近几年,禁脔之风盛行,有钱人家都会暗地里养一些男孩子。据说在黑市上,一个样貌出众的十岁左右的孩子能卖到上百两。那些买家会极尽折磨之事,那些孩子年纪尚幼,经不住几番凌辱便死去了。货源越来越少,价格也在翻番。而那些女孩子更是不用说了,妓院戏园子都抢着要。”
林蝶衣看着这些狼吞虎咽的孩子:“这些孩子哪怕全都失踪了,也没有人会过问一句。”
梅姨清了清嗓子,语气温柔却坚定的说:“我不会为难你们,愿意留下的,我保证能吃饱穿暖不被人欺负,愿意走的,每人给两百个铜钱。”
孩子们面面相觑,有吃有喝和两百个铜钱对他们有同样的吸引力,不知该如何取舍。
“你不必假惺惺的,我弟弟就是这样被骗走的。”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站起来大吼。
“我如果要对你们做不好的事,刚才绑着你们的时候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你们大可放宽心,无论是留是走,我决不为难你们。”
“你是要我们为你做事吗?”坐在桌子另一头的男孩子站起来,慢慢走到梅姨面前。
“他们都听你的吧?”看着男孩子努力装出一副大派头的样子,梅姨忍着笑问。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一站起来,他们就都不吃饭了。”
“他是我们老大,我们都听他的。”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顿时响起一片附和声。
“你叫什么名字?”
“裘文宇。”
“大家都叫我梅姨,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我自然也要从你们身上赚银子。”
“我们什么都不会,你怎么赚?”
“不会可以学。”
“你就这么相信我们?我们可都是坏孩子。”
“你们干什么坏事了?”
“我们偷钱偷东西,你不怕我们把你这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偷走?”
“如果你们每天都能吃饱肚子,你们会去偷吗?如果你们有爹娘亲人的疼爱,会去偷东西吗?”
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孩子突然大哭起来:“我爹娘都死了。”
一个小姑娘说:“后娘生了弟弟,我爹就不要我了。”屋中立时哭声一片。
“哭有什么用,都不许哭。”裘文宇红着眼睛大叫着,对梅姨恶狠狠的说,“有什么好笑的?”
“十几年前,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人,对我说过同样的话。”瞥了一眼林蝶衣。
裘文宇哼了一声转过脸,继续呵斥还在哭的孩子,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后又问:“你想让我们学什么?”
“看你们喜欢什么适合什么,男孩子喜文的读书,爱武的学功夫,女孩子学习厨艺刺绣,愿意认字的自是更好。”
“我们都要学功夫……”
“我学了功夫,看谁不顺眼就打谁……”
“学了功夫就没人敢欺负咱们了……”
“学武的目的是为了强身健体保护自己,而不是持强凌弱欺负别人。”梅姨正色道。
裘文宇想了一会儿说:“我们能先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吗?”
“人不大,心眼儿还不少。可以,从明天开始,大一些的孩子学着做事,还是小不点儿的,一律去私塾。”梅姨特别对裘文宇说,“我给你找个师父,你学做生意应该是把好手。”
“做生意?”裘文宇以为他们顶多是做些砍柴挑水的粗活儿。
“怎么?不满意?”
“没有……”他低着头不好意思的说,“我不识字。”
“我忘了说,你们以后白天干活儿,晚上要认字读书,如果实在不喜欢的,可以来找我。”
“梅姨是给吕掌柜找好了接班人?”瑹瑀瑄从外面进来。
“这孩子看着不错。”
“东叔,你不抓紧时间给赌场挑几个伶俐的,可就都被梅姨带回彩云庄了。”
“主人说的是,我已经物色了几个。”东叔有些得意的说。
“你们刚才是哪个朝我扔了脏东西?那件披风卖了你们也赔不起。”瑹瑀瑄突然语气严厉的对孩子们说。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小小的声音说着:“是我……”
“过来……”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那孩子瘦瘦小小,一挪一蹭的走到他跟前。
“你不是笑的挺开心的吗?怎么现在不笑了?”
孩子鼓起勇气抬头说:“我会好好干活儿,挣了工钱赔你那件衣裳。”
“你以为你能赔的起?”瑹瑀瑄抬起手,吓的孩子闭紧了眼睛,以为是要打他。摸了摸他的骨架,“还不错……紫檀,他就交给你了,能不能学出来还要看他的悟性。”
“是,主人。”紫檀一直站在门外。
“你……你要我学什么?”那孩子还没缓过劲儿来。
“习文学武,至于能学成什么样儿,就全看你自己了。”
“为什么是我?”男孩子觉得跟着这个人,和跟着别人不一样。
“因为你诚实。”
男孩子想了半天,冒出一句:“你还没问我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你是谁。”
“你现在叫什么与我无关,以后若是真能跟着我,你的名字自是由我来取。你只需知道你的命是我的,至于我是谁,等你有资格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林蝶衣暗付,看来初见时询问高姓大名,还是给了自己很大的面子呢。
裘文宇哼了一声:“有钱就了不起了?”
瑹瑀瑄回答道:“有钱没什么了不起,但你们现在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所以我才了不起。”
“早晚有一天,我要跟你一样有钱。”
“拭目以待。”
“东叔,这些孩子只能暂时先安排在这里了。”
“梅姨放心,赌场还是能装的下他们的。”
几个人边说边往外走,一个下人跑过来在东叔耳边说了几句。
“主人,宋启扬又在寻死觅活的。”
梅姨说道:“我们回彩云庄了,你去忙吧。”
瑹瑀瑄把她们送上马车才回去,林蝶衣总觉得怅然若失,车往前走了没几步,对梅姨说:“你先回吧,我想在路上走走。”
梅姨叫停了马车,拿了一件带帽大氅给她系好。
林蝶衣没什么目的地,鬼使神差的走到了宋府门口,心里还是放不下宋老夫人。
“小姐……”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你认得我?”林蝶衣对这人完全没印象。
“小生承蒙小姐出手搭救,才不至于流落他乡。”
“是你呀。”难怪自己没认出来,救他时面黄肌瘦,现在竟是红光满面,也算得上仪表堂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