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黯然伤怀的事情天下间只有三桩,第一桩英雄末路,第二桩美人迟暮,第三桩劫后余生。
玲珑雪雁是个美人,却还未到迟暮的时候,当酒杯举起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地黯然伤怀,因为她的的确确是劫后余生。
冷吹烟在看着她,这不是别有用心的留意,而是怀有同情的关照。她知道就在这个酒桌,她面对的既有怀有同情的关照,也必然有别有用心的留意。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至少对于饥餐露宿有些日子的屈破衣来说,这里的酒的确是天地下最好的酒,这里的菜是红尘世界最好的菜。
这张桌的客人有七位,玲珑雪雁、铁捕头、屈破衣和那四位早就在此的客人,冷吹烟作为东道主,坐在末席奉陪。
萧无痕不在这张桌,而且没有留在膳堂,他一个人到了客房,寂寞地喝着酒,孤独地吃着饭。
那个老奴是个精细的人,所以在客房外侍候着,这个时候萧无痕已经知道他竟然是个聋哑人。聋哑人的眼力都很好,所以他隔着窗子默然地留意着萧无痕。
玲珑雪雁带来的弟兄们也早早就散在客房喝酒用餐,他们毕竟是小人物,不可能登堂入室,成为主人殷勤奉陪的金贵客人。铁昆吾已经用过餐,却没有喝酒,一滴酒都没有沾。
铁昆吾知道自己的身份,更知道自己这些日子里绝对不能喝酒,因为他要异常清醒,只有绝对清醒他才能保护自己的弟兄们。
铁昆吾这个时候走出客房,就看到了那个聋哑的老奴,也听到了萧无痕沉沉的咳嗽。
萧无痕在喝酒的时候,会咳嗽。因为他的酒量不大,而且不经常喝酒。
铁昆吾走了过来,站在窗子前,老奴缓缓地退出几步,却没有离开,仍旧本本分分地留意着本该成为座客的萧无痕。
这是他作为老奴的职责,也是他对主人尽责的道义。
萧无痕终于将酒杯放下,清淡的月光洒进房中,斟在酒杯里。他从怀里摸出了面人詹送给他的面人,仔仔细细观瞧了很久。
作为一个杀手,他不能有自己的影子留在人间,他不能让世人知道自己的容貌和模样。所以,他漠然地将手中的面人揉碎。
看着手中掉落的面粉,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闪过。
面人詹有如此惊人的手艺,也许还会凭着记忆再捏塑几个萧无痕的面人,或者留作纪念自己欣赏,或者卖给出银子要买萧无痕面人的人。因为面人詹不仅是个手艺人,还是个生意人。手艺人难免会有向人卖弄和敝帚自珍的癖好,生意人的心机更是深不可测,势必会将自己的手艺变成一桩买卖。
他突然决定出去走走,他的决定得到了铁昆吾的响应。对此决定,老奴只能看在眼里,暗自留心。
膳堂里依旧酒香四溢,依旧宾主融洽,气氛热烈而且绵长。
铁鹰的酒喝了不少,话始终不多,他清楚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就是他与别人的区别,这个区别最终决定了成败。
面人詹不仅手艺好,而且极其健谈,在觥筹交错的时候,仍然还有闲情逸致卖弄自己的手艺和唇舌。
面人詹举起酒杯,对着玲珑雪雁说道:“夫人国色天香,可谓美人中的美人。平生能够与夫人对饮几杯,却是天大的美事。”
玲珑雪雁听出了他言辞里的轻薄,却不能发作,只能略带笑意地也举起酒杯,一只手伸过来从她的手中将酒杯取走,屈破衣的声音入耳:“屈某甚是敬佩詹前辈的一双妙手,便替嫂夫人陪詹前辈喝了这一杯。”
面人詹见他无端出头,搅了自己的雅兴,故作雍容地笑了笑,喝了这杯酒。缓缓从衣袖中取出两个面人,正是玲珑雪雁,一个面人是玲珑雪雁轻摇杨柳的样子,一个面人是玲珑雪雁笑语嫣然的样子。
铁鹰突然开口了,道:“詹先生的妙手果然出神入化,想必天下人从詹先生眼前走过,詹先生都能捏塑出来。”
面人詹听到名动天下的铁神捕赞美自己,不禁有些飘飘然,志得意满地答道:“老夫见过的所有人,都无不被老夫捏塑成面人。老夫平生阅人无数,家中的面人可谓数以万计。就是在老夫此时住的地方也有很多面人,都是老夫近来见过的天下豪杰。”
听他如此一说,铁鹰心中一动,笑道:“铁某有个不情之请,詹先生可否带铁某去开开眼界?”
面人詹未料到铁鹰会有这样的不情之请,不由得有些含糊其辞了,方正名似乎看出面人有些为难,忙着替他打圆场,道:“冷庄主盛情款待,不能辜负了他的心意。大开眼界的事情不忙,待喝过酒之后再说不迟。”
铁鹰瞧着桌的两个面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抬眼看着冷吹烟,问道:“因为这面人,铁某突然想到正堂中的那幅画,恕铁某唐突,敢问那副画画的是什么人?”
冷吹烟本是笑容可掬,经他一问,面容迅即穆然起来,语带敬意地说道:“那副画所画的正是在下的家祖。”
由于老奴奉命服侍脾气古怪的萧无痕,膳堂有四个蓝衣仆从随时侍候着,铁鹰已经留意这四个蓝衣仆人很久,察觉他们都深藏不漏,隐藏着一身的好功夫。
这时一个蓝衣仆人走近冷吹烟,低声道:“主母知道主人正在宴客,不敢打扰,不过,方才主母呕出三口浓血,不敢不禀告主人。”
冷吹烟闻言,脸色一紧,轻叹一声,起身向众人告假,说道:“内子患病多年,不便会见诸位。这些天她病情更重,如今呕血,在下惭愧得紧,只能暂时告退片刻。”
主人离席,膳堂便多少有些沉寂。屈破衣却不管情形如何,酒空即斟,杯满即干,忙得不亦乐乎,仿佛这杯中酒是他的杀亲之仇,夺情之恨,不发落到自己的肚子里就断难容忍。
冷明珠神情倨傲地瞪着他,似乎在看一个既可怜又可恶的小丑,终于忍无可忍,开口道:“阁下与这酒有仇?”
屈破衣似乎没有听懂他的问话,歪着头茫然道:“屈某从来没有过仇人,怎么会与酒结仇?”
“阁下若是与酒没仇,为何不打算绕过酒?”
冷明珠轻蔑的神情似乎比他惯常使用的长剑还要冰冷,还要锋利。
屈破衣似乎才恍然大悟,抛下酒杯,破衣一振,道:“阁下好像有些多管闲事了,屈某喝自己的酒,与阁下何干?阁下并非此间的主人,屈某就是喝光了此间的酒水,又和阁下有什么关系?”
冷明珠冷哼一声,道:“江湖的破落户虽多,却只有阁下一个让人觉得妙不可言。”
剑光一闪,寒气就淹没了这间酒香四溢的膳堂。
冷明珠先出手了,而且一出手便是风雨三十七式。
铁鹰见过风雨三十七式,当年他缉拿夜入八大王府盗走九龙珠盔的巨寇燕十三的时候,曾经在中原遇到风雨孤烟客,风雨孤烟客与燕十三有仇,所以协助铁鹰擒拿燕十三。最后一场决斗发生在燕十三和风雨孤烟客身,两个人决斗了三天三夜,风雨孤烟客终于用风雨三十七式斩断了燕十三的头颅。
仿佛满天的风雨齐聚在剑影中,这就是风雨三十七式留给铁鹰的记忆。
风雨漫漫,泼天而落,冷明珠的长剑连着刺出了七八招,屈破衣饶是武功极高,又有黯然销魂刀在身,还是急急地退出了膳堂。
月色隐没,漫天风雨追袭过来,屈破衣终于拔出长刀,施展了师尊任天行传授的雨恨云愁刀法。
他们的刀剑同样锋芒万丈,他们的招法似乎还有着同源同宗之处,杀气相近,意境相同。
“两位莫要动手,还不收了招法。”
急匆匆走来了冷吹烟,高声喝止住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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