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在耳边掠过,扬起两人的衣衫,两人倚着凉亭的横栏,静静凝视浩瀚深黑的夜空。
“一切都结束了。”才子扬起折扇,偏首看着身边白衣胜雪的女子,似平叙的语气更像感慨。
“近四年了,还不够吗?”飞翼凝视远方绰渺的山峦林景,淡淡道。
“此后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去一趟苦无山庄,然后回幽南山。”她离开幽南山太久了,该回去看一看了。
“呵……跟戏子道别?”才子挑起剑眉,半沉思道,“小心点,他不会轻易让你离开。”
“我想走的时候,谁也留不住。”抬眸凝视星空,她的表情隐在黑暗中。
“我想留在紫荆州!”他合起玉萝扇,俊颜笑若春花,星眸一片清明,蔓延着肃然的认真。
有些意外,飞翼回眸,与他对视,半响,她微微笑了。
“紫荆州,似乎是个挺不错的地方,适合停留。”难得才子开口,他终于想要有所行动了么?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留在紫荆州。”他倏地扬起灿烂的笑颜,折扇轻扬,半掩住他的神情。
“紫荆有你想要的东西?”
迎视她探视的眸光,他没有隐瞒,干脆道:“是!”
“是吗?”飞翼微笑,明亮如星辰的双眸含笑,决定了,下一个停留点就是国都紫荆州,也该是轮到她为才子尽心的时候了,“那么,别走得太远,到时别让我太难找。”
“飞翼”才子一怔,惊喜绽放璀璨笑颜,“我在紫荆州等你,可别被那家伙留在苦无。”
她笑而不语。
约定,彼此落下。
白日下,紫荆州繁华似海。
白衣胜雪的少女牵着骏马走在街道上,慢慢向城门而去。她漫不经心地走着,似乎在沉思,平静而温和的眸光随意扫过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
她的眸光,在半途停住了,定定盯着附近墙壁不起眼的角落处一个普通又奇特的标志,如果不是太过熟悉那个标志,她会跟别人一样当那只是小孩子的涂鸦。她牵着马走近,手指抚上墙壁的图标,指尖下传来的触感让她确认了一个事实。
墙壁上用锐利尖刀刻画出三条整齐水纹形波浪线,凹凸的地方用淡紫色的不知名粉末涂上,而这种粉末在光线下却呈现白中带红色泽,并不是鲜艳的色泽,而是带着暗红,只有走近的时候才看得出是淡紫色,并不起眼。
在她的印象中,只有一个人能够调制出这种奇异的粉末,粉末的效果只有五天,五天一过,就会褪色尽无,毫不留一点痕迹,而眼前的图标,还很明显带着新鲜色泽,证明,她就在附近。
白衣少女微微笑了,欣喜而开朗的舒心笑容,让人看了舒服。
紫荆州城东村落隐在零落山林里,与紫荆州中城的繁荣豪华不同的古朴典雅。
村落深处,有两间简陋的木屋,附近倒是风景秀丽,野草杂花繁多,高木林立,不远处有一条流淌贯通整个村落的清澈小溪。
屋前一张干净大布铺在地上,上面放着很多药草,正接受着阳光的照射。只要走近屋子,便会闻到一股浓郁药香。直到太阳西斜,屋里走出一名紫衣女子,她慢条斯理地收起药草,把它们分类,将一些草药放在磨缸里磨碎,装入早准备好的瓶瓶罐罐。
不远处,身材欣长的黑衣男人步伐沉稳,从小溪边提水填满备用水缸。他如野兽般的绿眸深沉专注地凝视女子轻盈的动作,时间在缓慢地流逝……
男人忽然抬眸,冰冷的眸光扫向远方徐徐牵马走来的白衣女子,触及她的面容,冰冷肃杀的神情稍稍松弛。
“又见面了,阿紫!”白衣女子微笑在屋前停定,将马系在一旁的大树。
紫衣女子手一顿,抬眸直视少女清澈明亮的眸子,唇边浮现温柔笑意,她继续手中工作,清柔的嗓音怡人。“我等你三天了,飞翼。”
“世间也只有你拥有变色紫砂。”飞翼淡笑,看到那涂着紫色粉末的图标,她就知道紫就在紫荆州某处,跟着她留下的图标,终于找到这里。变色紫砂是她和紫的秘密,只有她俩才知道的独特联系。
“你怎么知道我在紫荆?”飞翼淡漠的目光看了站在不远处的黑衣男人一会,又转到眼前美丽女子身上。
“我见到风间叶阿姨了。”紫终于将所有的药草都收拾干净,站起身,笑容在夕阳光下闪烁,美丽如花,“她和郭若春前辈在一起,我才知道你也在紫荆州。”
其实在一个月前,她就已经到达紫荆州了。当时最先找到她的是郭若春,他冲着“紫姑娘”的名号前来求医,他用重金请求她为他的妻子治病,直到见到他的妻子,她才知道风间叶阿姨仍在世。留在紫荆州一个多月,她每隔三五天便上门为风间叶调理身子,也在几天前,才从郭若春口中得知飞翼也来到紫荆州,而且赢走了玉镯之情和饰环之心。
“风间叶前辈果然还在世。”飞翼微微挑眉,并不显得特别惊讶。
“郭前辈与叶阿姨伉俪情深,叶阿姨的身体不是很好,我想把她的身子调养好一些。”紫美丽的脸上有丝黯然,她最多只能维持叶阿姨生命不被病魔夺走,而无法将她的健康完全还原。
“叶前辈伤得很重?”飞翼不禁一怔,难得看到紫失意无奈的样子。
“十年前的伤,当年几乎要了她的命,经过近十年的休养,也只是延长她的生命罢了。”紫叹息,美眸染上伤感,“多亏了郭前辈长达十年的细心照料,不然叶阿姨早就香消玉殒。”
“他……”明亮水眸讶异一眨,飞翼有些意外,“当年就是郭若春救了叶前辈。”
“是,也真难为他了。”紫的叹息如水,一个大男人笨拙地照料伤重的女子,长达十年不离不弃,她在为叶阿姨把脉后真的惊怔了,是什么样的情感能让他如此小心翼翼地照顾她,而且是无微不至的照料,不然叶阿姨早死在虚弱的体质下。
“既然活着,叶前辈为何不回静谷,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飞翼有些不解,破婆婆一直希望地等着有存活的族人回去,却一直等不到她的回家。
“如果你经脉尽断,武功尽失,稍微的一点小病就能随时要了你的命,甚至,不小心的摔倒都可能导致血流不停,你觉得,你敢回家吗?”紫叹息深沉,她明白叶阿姨的痛苦,变成这样子,又怎敢回静谷,让更多的人为她担心痛楚呢?
飞翼怔住,心底一阵苦涩,她的族人所受的创伤深入骨髓。
紫拍拍身上染上尘土的衣衫,勾唇一笑,引开话题:“进屋吧!”她们两姐妹也该好好谈一谈了。
简陋的木屋中间,盛大的原木桶注入温热的水,屋内水雾袅袅上升,迷蒙了视线。水雾中带着清淡的花香和令人舒心的药香。水面漂浮着若干鲜花,而水依然清澈。
飞翼手臂倚着桶沿托着下巴,整个身体半靠着木桶,她眼眸半闭,舒服地叹气。一双纤细柔荑慢慢地杳起水淋在少女光裸的背部,修长的手指轻轻按摩着她肩上的穴道,力道刚刚好,轻易就将她身上的疲惫清扫而光,而心头的烦闷和惆怅也消逝了。
温热的水,温柔的水抚过白皙柔嫩的肌肤,头发盘起别在头上,飞翼放松了身体,淡淡的药香花香舒缓了心头的紧绷情绪,令她身心舒畅,晕晕欲睡。
四年来的杀戮,愤怒和仇恨,都在这一刻消失了,她此时才真正感觉到自己真的结束了一切,放下了。长年来沉重的责任压在心头,她的身心已经濒临极限,四年来紧绷的神经在此时也松开了。她叹息,紫的药浴让她全身放松,不曾感觉到如此轻松过。
“你是四岁的时候来到静谷,那时候我就是这样帮你沐浴。”紫水袖卷起,白皙修长的手掌轻轻拍打她的背部,力道恰到好处,在穴道处施加压力,热气徐徐透入体内。
飞翼轻笑,当年被娘亲丢在静谷,一开始只是亲近阿紫,总是缠着她,两姐妹的感情也在那时候变得亲密。
“这些是什么花?”她单手撩起水花,手指上拈着花瓣,凑近嗅到清新的香气,若有似无。
“以燕罗花和甘草作汤底,慢火熬制热水,水中带香可以舒心缓肺,洒上芍药花瓣和干玉兰草泡浸药浴,可以强身护体,驱除湿毒。”紫微笑解释,杳起几瓣花朵贴上她的手臂,暗运劲轻按摩,“最后是牡丹花瓣和半湿润山茶茴香,润湿肌肤,养颜,肤带香。”
“这么多名堂,听起来真复杂,不过很舒服。”扬眉笑了,飞翼含住一片花瓣,红唇被花瓣上的水珠打湿,在烟雾中更显晶莹柔嫩。
紫的笑声温柔而宠溺,纤纤玉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就像小时候那般亲密。
“你啊,爱玩却很懒,当时教你怎么分辨药的成分和功能都不听,只是喜欢舞弄风刃和摆弄玄风剑。”
“我对草药没兴趣,更何况,有你当医者就够了。”舒适闭上眼眸,飞翼的声音慵懒。
“知道多一些药草知识对自己也有好处,你不可能永远依赖别人。”叹息,紫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你看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也没事,何必担心。”淡笑依旧,飞翼的嗓音透着懒惰的迷糊。
看着她一脸舒服昏昏欲睡,紫泛起温柔笑意,她就是拿惟一的妹妹没辙。试试水温,她拿着木勺从一旁的圆木水桶里杳起滚烫的热水,添加入原木浴缸里,让水温保持一定的温度。
“一切都结束了,阿紫……”飞翼的声音低柔缓慢,仿佛在说着梦话,却清晰响在紫耳边,“我们把一切都放下吧,你走你的医者之道,我要继续流浪,天大地大,总有我们容身之处。”
默默注视着似乎沉睡着的少女,紫不舍地抚上她的脸,她显得那么疲惫,令自己心疼。
“累的时候,就回静谷休息,静谷是我们永远的家。”飞翼慢慢道,眼睛仍然没有睁开。
“我知道。”低低答道,紫眉睫间的阴郁散开,笑得温婉动人,“我一直都知道……”
凝视着飞翼秀丽的脸庞,她淡淡笑了。一切都结束了,开始新的生活,从此不再提风间家族的悲哀绝望,一切的噩梦都被这名仅仅十七岁快步入十八岁的少女结束了,她原本洁净无暇的手用杀戮和血腥结果了风间一族的恶梦,将悲哀和痛苦埋葬。
“我会把你身上的血腥洗掉,就算洗不去手上的罪恶,也要把心上的痛楚洗掉。”这是她当初许下的承诺,她会实行。
木屋内飘散着淡淡的药香,水雾袅袅上升,充满整个空间。
“为什么让极地跟着你?”
突兀的问语响起,紫挑高细长柳眉,她还以为飞翼睡着了,微微一笑,她悠悠道:“除非他自己离开,否则我不会赶他。”
“他现在还是杀手吗?”飞翼声音含糊问,舒服得大脑都不想动了。
“不是。”她淡淡温婉的嗓音如最醇厚的美酒,柔美缓慢,渗透人的骨髓各个角落,拥有让人沉醉的能力,“他帮了我不少忙。极地不再是杀手,他有时候会帮官府捉拿通缉犯。”
“呵呵……堂堂南武林的顶尖杀手极地居然改当赏金猎人了,真让人意外。”飞翼低笑,有些好奇问,“他能帮你什么忙?”
“这……”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紫沉吟片刻,秀美的脸浮现一丝不好意思的晕红,声音明显变小,“自从多了极地,我就不用烦恼三餐了。”
沉默片刻,飞翼忍不住笑起来,肩膀微微抖动。堂堂南武林孤傲如狼的极地沦为紫的厨师,出乎人意料,却在情理之中。她怎会忘了,紫的医术高超,巧手救人起死回生,天才医者,然而偏偏是生活白痴,双手拿针不会绣花女工,是用于针炙。
她见识过紫的本领,煎药能控制十分火候,不出丝毫差错,烧顿饭却能把厨房烧掉,烧壶水能把锅烧个洞出来,煮的饭菜没人敢吃。
“没想到极地也会煮饭烧菜。”惊奇地扬高秀眉,她懒懒睁开眼眸,笑得揶揄。
“他的手艺,嗯……很好。”想起他为她准备的三餐,紫不自在地别开眼,避开飞翼刻意的逼视,美眸染上温暖笑意。
“你和他,还真是绝配。”隐不住笑意,飞翼半睁眼眸,笑睇她一眼。一名杀手,一名医者,一个救人,一个杀人。
“别乱说。”紫轻咳一声,力持冷静,掩不住脸上的红晕,她当然知道飞翼意有所指,也知道她想到哪里去了。在遇见极地之前,她行走江湖多是啃干粮,遇上极地后,每天才有热腾腾的饭菜可以吃,就算在野外,他也能烤些野味。
紫叹气,她都习惯了他的陪伴,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离开了,她真的不知道会怎生的难受。
瞧见了紫若有所思的样子,飞翼莞尔,闭上眼,继续享受紫温柔的按摩,昏昏欲睡。
她这个情感单纯的姐姐啊,终于也开始烦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