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国京城皇宫内,御花园湖心小筑边上的凉亭里,摆着一桌精致而丰盛的小菜,都是肉食,甚少素菜,因为此时的天气还有些寒冷,故而都是用铜制的盖子扣着,还未揭开,旁边甚至还放着几个小小的炭盆,由内侍打理,聊以取暖。
顾苍就端坐在亭子里西方的位置,而对面坐着的就是顾懿与其生母苏皇后。
“皇儿,身体如何?”
苏皇后十分关切地问道。
她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拒绝了前去鲛族治疗的事情,还以为是病情有所好转,才留了下来,现在突然来这凉亭小聚,担心顾苍身子受不了,自然发问。
顾苍咧开嘴笑了笑,道:“母亲,您看我的脸多红润啊,已经好很多了。”
说着还十分调皮地捏了捏自己的脸,单从外表上来看气色确实不错,苏皇后顿时满意地点了点头,却未曾注意到身边的丈夫顾懿眼中满是自责之色,嘴巴微微地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眼看着妻子与自己这位最得意的儿子相谈甚欢,唠着家常,顾懿这位一国之君硬是安静地等了半晌这才开口道。
“皇儿,与父皇一起去那边赏赏景如何?”
顾懿说着,指了指旁边小湖中心单独开辟出来的一块钓鱼用的石台,地方不大,也就能站一两个人,水面有上一溜大理石小台阶组成的道路,从此处和岸边都能直达那座钓鱼台。
苏皇后有些嗔怪地瞥了一眼自己的丈夫,也不管对方是什么真龙天子,一国之君,凉国的真正主人,表情愠怒地说道:“什么事情不能在这里说?皇儿的身体本就不好,又要去那水边上,莫说是失足掉到了水中,单是受了寒气,又该如何是好?”
面对这个从自己微末之时便任劳任怨地跟随至今的妻子,顾懿都只能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强撑着开口道:“你也知道苍儿现在正在组建内阁,我们父子俩自然是要去谈论国家要事,你一个女人家,掺和什么?”
还未等母亲再开口反驳,顾苍便伸出手,按在苏皇后的手腕上,和颜悦色地说道:“母亲,我也有重要的事情要与父皇言说,您就给我们父子俩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呗,可以吗?”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了,苏皇后的嘴上还是不饶:“你们父子俩平日里在御书房见得多了,也未见你匀出一点时间给你母亲我来。”
“母亲。”
顾苍只得使出了撒娇的语气,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苏皇后终究还是心软,愤愤地瞪了自己丈夫一眼,满脸不开心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嘴上还在说着风凉话:“也别去那石台上了,省得危险,还是我给你们爷俩儿腾地方吧,也免得有人背后嚼舌根,说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规矩,环儿,咱们走吧。”
后宫之主一声令下,马上旁边一位贴身侍女就赶紧低着头走了过来,十分乖巧地扶住了苏皇后的手,两人就这样慢慢悠悠地踩着木质的阶梯,一路朝着外面走去,只剩下凉亭里的顾苍父子俩互相对视一眼,无奈地摇头苦笑。
既然苏皇后都离开了,也就省得再去那小石台上了,顾懿挥了挥手,韩貂寺顿时带着其他的侍从护卫们一起乖乖地退下,走到了凉亭外三十步处,认真地为两人站着岗,虽然他武功高超,五感超人,但是这位权柄极高的韩貂寺这时候也只能封住自己的耳朵,不敢多听。
眼看闲杂人等都已经退下了,顾懿这才开口道。
“苍儿,你可知道晋国遣了使臣来访我凉国?”
顾苍点了点头,平静道:“自然,而且领头的那位竟然是上官骞,这实在是让人惊讶。”
顾懿严肃道:“朕已看过了晋国提前送过来的文书,这次随行的,可不止一个上官骞,甚至还有晋国的楚阳公主和一位弱冠之年的皇子!”
“晋国的意思看来是联姻咯?”顾苍把玩着手上的空酒杯,徐徐道,“楚阳公主可是享誉晋国的楚阳公的女儿,其父原是晋国的驸马爷,因为战功不凡,后来又加封了晋国一等公爵,地位尊崇,就连女儿都被逾越规矩直接赐了公主的封号,而非是郡主,可谓是倍受皇恩呐,而那位皇子虽然不甚受宠,而且母族也不显贵,但最起码也是名正言顺的晋国皇室,看来这次晋国是诚意十足啊。”
顾懿点了点头,这个儿子果然没让他失望,一切大事都是有问必答,从未有过不知情的情况出现,除开其手底下的情报网铺得够深之外,自己定然也是每日操劳,不然不可能事无巨细,样样皆知的,当下便询问道:“那你觉得该如何应对?”
顾苍小心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然后颇为轻蔑地说道:“上官家算个什么东西?晋国说是一国,现在不过区区两州之地,虽然地方富庶,但上层只会玩弄权术,中层贪图享乐,下层百姓愚昧无知,上上下下就像一块烂透了的豆腐,燕州铁骑要出居庸关踏破晋国的王都,只需要半个月即可,就这样的家族,还不配做我顾家的亲戚。”
眼看父皇深以为然的样子,顾苍微微一笑,继续侃侃而谈道。
“晋国这是急了,半个月前我有一份直接呈于御书房的情报,根据罗网的传回来的消息,中庭皇室日渐衰落,各方诸侯早已蠢蠢欲动,皆想定鼎中原,一统整个西大陆,眼看北方马上就要天下大乱,以此为前提,我来为父亲分析上官家的心理。”
“要知道晋的邻居有三,一是我凉国,坐拥整个西大陆最南方整整六州之地,又经过了五十年的休整,现在是兵强马壮,如狼似虎,随时都有出手的可能,二是北边中庭的诸侯国之一,南阳,南阳君主亦有逐鹿中庭之心,但与邻国经年累月的战争,国力亏空严重,可身子后面的晋国兵弱马少,却十分的富庶,若是兴兵征服,不但可以借此填补其国内的亏空,而且可以作为一处战略纵深,一旦南阳兵败,随时可以直接南下,保存实力,再待东山再起之时,单凭这一点,南阳就不可能放过这羸弱的晋国,更何况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谁会轻易地把后背留给外人。”
“第三点,也是促使现任晋国国君上官鸣下此决定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上官家世代的姻亲,端木家,也就是卫国,要知道卫国本是他晋国的附庸,这些年偷偷西进,扩张了不少,相比老亲家在几十年前被我凉国的铁骑打得节节败退,丢城失地,卫国当年固守一隅,反而是站稳了脚跟,尤其是这些年,卫国太子端木朔风突然崛起,这位卫国的中兴之主力压其余诸位皇子,将来必然可以登临帝位,而这也就罢了,问题是此子有虎狼之心,从其掌权以来,就一改之前与上官家交流的低下尊敬之感,平起平坐甚至都已经满足不了他,隐约间似乎有向老亲家动刀的意向。”
顾苍说着,一边伸出了自己的左右手,分别伸出两根手指,各比了一个二,然后又收回了左手,右手弯下一根手指,比了个一,浅笑道。
“两个两州,总不如一个四州来得好用啊。”
顾懿的神色一动,十分感兴趣道。
“看来你对这端木家的小子似乎评价很高?”
顾苍掀开了铜盖,一阵热气混合着浓郁的香味升腾之间,他已经从菜碟之中夹起一只死不瞑目的鸡头,开口调笑道。
“端木家的雏凤啊,可惜不住梧桐树的枝头,倒是落到了泥沼之中,无法自拔哟,可怜可怜,人力有穷时,就他一人,是挡不住我大凉铁骑的,更何况晋国是不会拱手让出所有土地给他调遣的。”
顾懿点了点头,开口道:“皇儿的意思为父懂了,不过既然他们来了,那嫁个公主和亲也可以,至于那位楚阳公主,就许给川儿好了,这也不算委屈了他,晋国若是真的与我们结了亲家,想必旁边的卫国也会更加着急,便于分化卫晋两国,大有用处,还可以借此策反那位楚阳公,届时也可以减少我凉国北上的阻力。”
闻听此言,顾苍的眉头一皱,抬起头,直视着眼前这位一直宠爱自己,甚至早早地放权给自己的父亲,现任的凉国的帝君,沉声道。
“父亲,妹妹们嫁过去的话,就算晋国现在看在我凉国的面子上,不会委屈她,但终究也是异国他乡,这位晋国的皇子又不知道是什么品行,两人未曾相处,互相了解,又怎能幸福,届时我凉国一旦挥师北上,妹妹们被夹在中间,又该如何自处呢?”
顾懿只当他是爱护自己的兄弟姐妹,真心为亲人着想,不但不生气,反而十分高兴,摆摆手道:“苍儿你如此地爱护兄弟姐妹,朕心甚乐,但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是这个皇子你不满意,到时候再让晋国那边挑出个品行皆优的皇子出来就行了,日后就算刀兵相见,只要让天罗偷偷地接他俩过来,用其招降晋国,事后再委任做个晋州王,也算是交代了。”
顾苍沉默了下来,半晌才抬起头,声音低沉而无力。
“既然父亲早已有了打算,那一切便听父亲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