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蒙安瓮城,总兵完颜珂尼所居住的中军大帐里,灯火通明,温暖宜人,这种由厚实的牛皮所制成的帐篷,防风又防雨,乃是燕州本地人最青睐的居所,不光如此,地上还铺着一层厚厚的皮毯子,踩上去十分柔软,左边放置有一张软垫大床,供完颜将军休息,床铺旁边的架子上,除了弯刀等武器外,还放有一整套熊罴军的铠甲,甲胄宽大,而且式样与燕州传统的服装颇有几分形似,内衬都是一层厚厚的绒毛,毡帽皮靴,一应俱全,铠甲的正面,在心口的位置处,单有一颗硕大熊头,作咆哮状,这里同时也是护心甲的位置,熊头并非镂空,反而被特地加厚,用以保护最重要的心脏部位。
就这么一套甲胄的价值,还真不是黄金白银能买来的。
帐篷的中间,放有一个炉子,不光可以用来烧煮茶水,饭食,也能顺带增加帐篷内的温度,燕州的气候十分寒冷,这种设计自然也是为了渡过漫漫寒冬。
正面则有一张宽厚的大椅,是平日里办公的地方,前面是一条长桌,一边放着传统的吃食,一边则放置着各种各样的军情文书,以及要每天都要记录在案,汇报上去的军营状态的笔录,也是顾苍特意要求加上的。
这种繁琐的笔头工作,本该由参军或者主簿完成,不过完颜珂尼倒是喜欢自己亲自动手,也算顺便练字练笔了。
今天来的这三个客人,自然就坐在桌案的对面,面对这位穿着厚实的皮甲,身材壮实,两肩宽厚,就算坐在椅子上都比他们站起来要高,真跟一头棕熊一样强壮的燕州大将军,三人的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
他们就怕对方不相信自己说的,到时候直接被当成奸细给拖出去杀了,那去哪儿说理去?
这王爷也不给个信物啥的,可真是难为了我们,到时候说又说不清楚,又没东西证明,可如何是好啊?
他们哪儿知道,顾玄连自己的郡王令牌都给全部丢在了燕南山,哪儿还有什么信物给他们,更何况,就算是有,也不可能让这三人带走,郡王令牌,事关重大,岂能给这三个贼寇出身的人?
好在这件事本来就是秘密之事,除了他与完颜珂尼两人之外,也就陆议和靖龙知道其中的缘由,就算有人想要假冒,也不可能知道其中说的到底是什么。
顾玄的来信上,可只说了自己回去路上遇袭的事情,具体什么意思,是要靠完颜珂尼自己参悟的,外人哪儿能懂?
完颜珂尼看完了信,自然就明白这是对方借此要求多分润一些矿产的利润,但也容不得他拒绝,这件事人家占着理,握住了把柄,那自己就只能暂且退让,况且他的主要目的,本来就不是矿产,或者说不完全是,让出一些利益,并无不可,当下思索了片刻后,便开始立即着手书写回信。
黑水仙三人坐在这坎蒙安瓮城的中军大帐里,高矮二人组是噤若寒蝉,根本就不敢抬起头直视对面,他们敢保证,就算是小时候跟着师父屁股后面练功的时候,态度也没这么端正过,反倒是黑水仙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紧张之感,只是在这位边军大将军的面前,也不敢过于轻佻放肆,整个人正经起来之后,倒是别有一番韵味,只可惜无人欣赏了。
她只是有些好奇,这粗豪得跟熊罴一样的人,怎么会写得一手如此娟秀的小楷,若是单看字迹,她几乎就要认为这是哪家的大小姐,亦或是江州的翩翩公子了,就他那手,张开比自己脸都大,提笔写字,竟然有一种举轻若重的感觉,看起来份外有意思。
半晌,写完了一面纸的完颜珂尼这才直起身来,又举起来通篇看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才从旁边取来了蜜蜡,将信塞入信封,然后用蜜蜡仔仔细细地封好后,这才朝着对面的三人随意道:“这封信你们带回去给王爷吧。”
黑水仙三人这时候才回过神来,赶紧站起身,神态恭敬地接过,然后一齐抱拳道:“既然如此,就不便再在此地叨扰将军了,告辞。”
完颜珂尼自己也急着赶走他们,当下挥挥手,不耐烦地道:“恕不远送。”
黑水仙三人施完礼后,便忙不迭地转身离开,高矮二人组更是如蒙大赦,抢着要出去,两人挤在门口,还差点闹了笑话,最后在门口那两个士兵的注目礼中,一行三人快步离开了军营。
眼看三人都离开了,完颜珂尼也紧跟着走出了大帐,然后朝着门口的传令兵吩咐道:“快去,给我把蒲郡守请过来!哎哎哎,记住,态度要恭敬点!”
传令兵握着刀,抱拳单膝跪倒,答应道:“是,将军!”
这边跟着带路的士兵们,原路返回出了城的三人,一直等到顺着大路走出了老远,又再三确认路上暂时没有别人的时候,那诨号翻江龙的高个子把眼珠子一转,和旁边的弟兄对了个眼神之后,突然一夹马腹,然后迅速地冲上前去。
领头的黑水仙听到旁边的动静,身子顿时一紧,将手里的缰绳一扯,便停了下来,然后满脸警惕地看向了对面这人,手已经迅速地摸向了腰间的短匕。
高个子把一切看得分明,深怕她误会,赶紧先驱马撤后了一步,搓着手,骑在马上,神色有些尴尬地道:“黑水仙,别这么紧张嘛。”
黑水仙撒开缰绳,另外一只手捂住了另外一边的腰,那里有着刚才从完颜珂尼处得到的密信,听到翻江龙的话,她立即冷笑道:“你是什么货色你自己清楚,虽然大家这次都是为王爷办事的,但彼此还是防备一点的好,省得在阴沟里翻了船,没处后悔去!”
高个子听了,忍不住在心下暗中腹诽道,你这话说的,难道你就是什么好东西了?
大家都说这塞外黑水仙,脸若天仙,心如蛇蝎,你这名声难不成就比我们兄弟俩好到哪里去?
要说讲道义,你这娘们儿比咱哥俩都还要差点吧。
翻江龙没多耽搁,开门见山地道:“咱也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哥俩呢,其实就想看看信上写了什么,先前王爷写的那封信被你给拦着了,那也就罢了,这一封总能让我们先看看吧?”
他是打得满肚子好算盘,他和土行孙两人,本就是被利益所驱使,才选择加入的流沙,如果能谋得更大的利润,他们当然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背叛,就好像他们先前毫不犹豫地加入一样。
土行孙见状,这时候也随之策马上前,为兄弟壮声势,开口道:“黑水仙,你也别装了,你是什么性子的人,咱们哥俩又不是不知道,打开看看,有利咱们一起分,行吧?”
一说到这,黑水仙其实倒有些心动了,但是脑海之中,突然就想起了那个陆先生说的话,尤其是最后伏在自己耳边说的那一句,当下马上就醒转过来,不屑地冷笑道:“呵,老娘可不是你们,要钱不要命,你们以为得罪了王爷之后,你们俩能活得下去?”
一旁的矮子土行孙一听,满不在乎地道:“得罪了又能怎么样?他不过就是个凉国的王爷,咱哥俩往卫国一钻,他到时候能如何?难不成还来卫国找咱们?实在不行,咱还能往北面跑,过了九镜湖,无光山,到了中庭之后,看他还能拿咱们怎么样!”
这其实也是实话,毕竟凉国还没有彻底地统一南地,他们若是打定了主意要逃的话,那还真的拿这两人没办法,尤其是对顾玄而言,他能调动的人手不够,高手更是基本没有,派不出谁来追杀这二人,若是跟顾苍一样,手握天罗与地网的话,却又是不一样了。
黑水仙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这时候不能露怯,马上开口吓唬他们道:“你们觉得是你们逃得快还是他们追的快?老娘可好心劝你们哥俩一句,那位王爷可不是城中最厉害的高手,得罪了他,天下之大,你们可没地方去!”
提起这武功一事,高瘦二人组的确一直心有余悸,那日在城门口,刚一见面,结果两三招就被人给制住了,实在是已经吓破了他们的胆子,那是万万不敢和顾玄正面为敌的。
黑水仙虽然不知道冯鐵昇的事情,但也不妨碍她编故事吓唬这二人。
绰号翻江龙的高个子听了,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但嘴上却还是不依不饶地道:“黑水仙,你怎么就对他如此的忠心?塞外这十多年,可没见你认过主啊?怎么这次倒成了那位王爷的走狗了?”
黑水仙脸色一冷,当即寒声道:“再要胡言乱语,小心老娘割了你的舌头,老娘跟谁,用你特娘的来管?”
土行孙坐在马上,嘿嘿笑道:“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难不成就你这样还想当那王妃,做那皇亲国戚?不是我说,就你这破鞋,下面比心还黑,就别做这种美梦了吧!”
他们哥俩在塞外漂泊多年,当然也知道这位蛇蝎美人的传闻,这可是个为了利益,可以不惜出卖自己身体的女人,听说不知道跟多少人搞在一起过,虽是绝色,可心肠极其歹毒,前一秒可能还在跟你恩恩爱爱,下一秒或许就把刀扎你心窝子上了,这种蛇蝎一般的女人,就算是在无法无法的塞外沙海,也有不少人为之不齿。
黑水仙呸了一声,双手抱胸,懒得跟他们多做纠缠,直白道:“你们要是想走,现在就可以走,老娘反正也拦不住你们,但是要跟老娘一起回去的话,就别再打这封信的主意!”
翻江龙脸色一沉,突然上前道:“如果老子一定要看看呢?”
土行孙这时候也赶紧策马堵在了后面,两兄弟成一个包夹之势,看着黑水仙,面露不善之色。
黑水仙一边用手摸着腰间的匕首,一边冷笑道:“就凭你俩还想留下老娘?谁给你俩的脸?老娘也不妨直接告诉你俩,就你们这点本事,早被陆先生给看透了,连你们什么时候要反,先生都一清二楚,你俩现在试试,还能使上力气么?”
翻江龙听了,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手腕微动,一阵阵酸软的感觉突然袭上身子,他顿时大惊失色地道:“你这毒妇,你做了什么!”
后面的矮子也是一阵无力,甚至直接都趴在了马背上,嘴里哼哼唧唧个不停,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莫说是这两人,便是黑水仙自己心里都是一阵后怕,可还是撑着道:“陆先生说了,以你们二人的性子,回来的路上必反,所以让我在城中的时候就给你们下药,等药效发作的时候,刚好是你们造反的时候。”
高瘦二人一听,面带惧色,满心的后悔,现在简直比面对那位武功卓绝的王爷还要害怕,是那个一直笑眯眯的书生么,竟然提前看穿了自己哥俩的心思?这怎么可能?
甚至连时间都算的这么精确,这又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人力所能做到的事情么?
岂不是鬼神耶?
黑水仙看着浑身酸软,趴在马背上,几乎都抬不起头的两人,神色淡然道:“只是一点麻痹身子的药,沙漠里的特产,你们二人也该知道是什么,现在乖乖跟我一起回去,还能免得多受苦,先生的本事,你们现在也知道了,别逼老娘。”
临来的路上,陆议告诉她,这两人被利益所驱,必然会反,但这两人吃了第一次亏,性子谨慎了些,只会在回来的路上造反,而且这两人胆子不大,一旦中招,必然不会再敢反抗,故而其实黑水仙手里根本就没有第二个办法,只是这么一吓唬,两人倒是真的跟陆议说的一样,不敢再说什么,而是乖乖地强撑着坐起,轻轻扯动缰绳,跟在黑水仙的后面,一起往回去的方向慢悠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