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城内有一条非常著名的章台街,街道两边,皆是红粉之地,其中一派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气象,似有一股子看不见摸不着但却真实存在的胭脂气笼罩着整条街道,给外人一股靡靡之意,销筋软骨,一到了这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拉住,根本就走不动道,四周隐约有一丝丝暗香霏霏,让人闻见了,不禁心神往之,忍不住就想把步子往那边迈。
其实不管是哪里的青楼勾栏,都是这般样子的,这种脂粉气聚集的地方,就是整座城市里最大的销金窟,也是无数外人眼中顶好的逍遥地儿。
哪怕其实不是为了行那苟且之事,就只是在热闹的场中围着一方小桌坐下,跟着好友们一起喝喝小酒,听听小曲儿,一边聊些风花雪月的风雅玩意儿,一边看着那一位位青春洋溢的清倌人们站在台上,红袖招摇,摇曳生姿,整个人的身子骨似乎都轻了几分,进来前的一切的烦恼和疲乏,似乎都随着乐声和酒气而消泯了。
醉生梦死,才是人人皆向往的世间大风流啊。
章台街里,其中位置最好,门面最大的一座青楼名唤“绛云楼”,其占地着实不小,前门处便是一座高达三层的巨大牌匾,招摇过市,毫不遮掩,十分显眼,被城内的贞洁妇人们私下骂做“婊子牌坊”,实在有伤风化,乃至于都闹到了衙门里去,最后却还是不了了之了,深知绛云楼背景强硬的妇人们也无可奈何,只能背后嚼嚼舌根,每日要对自家的丈夫和儿子千叮万嘱,切莫误入歧途。
不过这些风言风语丝毫影响不到绛云楼的生意,牌匾两边,喜庆的大红灯笼高挂,正门口,穿着暴露,涂抹着浓郁的胭脂水粉,几乎都要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老鸨们正扎堆站在门口,挥舞着那能遮住半张脸的绣花团扇,扭着腰肢,恬不知耻地大声招揽着客人。
整条街到了晚上的热闹程度,真还不比白日的主街差。
用于观景的露台上,放肆大胆地露着香肩,穿红配绿的少女们正伸出自己那嫩白的藕臂,毫不避讳地高声调戏着底下路过的行人,若是本就是个没正形的,自然要扬起头,朝着上面高声回击两句,说些没皮没脸的荤话,那就要惹得楼上一阵莺莺燕燕的笑个不停,若是那些懂规矩,讲礼仪的年轻读书人,多半是红着脸,低着头,捂着脑袋快步走过去,深怕听见了那些蚀骨的声音根本走不动路,然而每当这个时候,楼上的姑娘们顿时就笑得更大声了。
祁连城里,落魄书生哪儿有地位,不过这世道,她们这些风尘女子,更没什么地位。
只是都想着能多快活一天便快活一天罢,不再蹉跎几年,这些小姑娘又怎知生活的艰难呢,不被那些巧言令色的花花公子们多骗上几回,连着辛苦攒下的养老本儿都赔了进去,她们又哪儿会知道这些连见面都害羞的年轻人的好呢。
这个世道,这些道理,谁说的清楚?
绛云楼正门口站着迎客的,虽然都是些年老色衰,已经做不了姑娘活计的落魄老鸨,但那也分个三六九等,她们会视客人的穿着,以及各自背后所代表的势力而决定迎接的人和规格,若是最普通的,那些新来的外地公子,身上又没几件值钱的装点,那自然就是最差的那一批来迎接,能勉强给你挤个笑脸已是不易了,若是碰上脾气不好的,只怕还要冷言冷语地酸上两句呢。
可若是碰上那些穿金戴银,腰衔玉佩,一见便气质不凡的人,自然就是那些年轻时候起码都是青楼台柱子老妈妈们来接待,其中有些,哪怕老了,也能看出年轻时候的样子,必然是人人争相示好的大美人嘞。
远远的,一个老鸨便眼见瞧见了一位常来的熟客,这人那可不得了,可算是城里最有身份的那一批人中的一位了,可不能怠慢,更关键的是,只要伺候好了他,每日分账的时候,也能向掌柜的多要上几钱银子呢,而且这位大爷向来出手阔绰,便是随手打赏,也值她一个月的辛苦操劳了。
毕竟已经人老珠黄,再无年轻时候的风韵,没人追捧,哪儿来的银子,有的人还会趁早巴结城中一些有闲钱的汉子,找个老相好的,老来还能有一口饭吃,或者是找到人赎身从良,过上正常的生活,但更多还是像她这样的,年轻时候在世人追捧的生活里迷失,根本没想过未来,或者干脆就是被那些只会花言巧语的假贵人给骗走了本钱,青春过了,客人少了,又没存下几两银子,老来一身毛病,蹉跎死去。
本来就是青春饭,吃完就没,不到这种落魄的时候,哪儿会知道生活的艰辛,也无怪她现在为了能攒点钱,已经完全抛却了最后一丝做人的尊严了。
只是她才刚刚扭动着早已横生赘肉的腰肢,准备上前去迎接那位大人的时候,旁边一位同僚,竟然旁若无人地挤过了她,毫不避讳地迎了上去。
老鸨心里一惊,被人抢了贵客,刚想开口叱骂,但看着走过去的那个身影,只得无奈地压下了火气,在心里轻啐了一声老,虽然十分不甘,但还是乖乖地退了回去。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之大,是完全不可想象的,她既然差人一等,那被人给抢了生意,就只能默默地承受下来,这是规矩,而她是活在规矩里的人,无可违逆。
这边尉迟惇穿着一身做工考究的卫锦长衫,缓步走了过来,道路两旁,一有认出他来的,不管是正在跟朋友插科打诨也好,还是在跟相熟的老鸨姑娘们玩乐的也好,都赶紧躬身行礼,口称大人,连带着一脑袋的淫糜想法,都被他给活活吓走了。
这尉迟惇,在这祁连城里,那可是有名的“霸王”,他本就是将门后裔,出身显贵,又是端木朔风手下的得力干将,谁敢轻易得罪他?
而且这小子平日里,着实不把规矩当规矩,纵马过道,那都是常有的事情,就算打翻了两边的摊位,让那些可怜的小商贩们狼狈不堪,却也没人敢站出来说个不是,都权当今天倒霉,遇了恶狗。
这就是那种可以不守规矩的人,谁见了不得好脸陪着?
然而尉迟惇今日白日才吃了呼延实一个亏,本来心情就十分的差,就算周围人躬身跟他主动打招呼,他也都懒得多搭理,整个人就好像一头螃蟹似的,直接就撞开拥挤的人群往里走,躲闪不及的,亦或是本来就是背对着他的,被他给撞到了,痛得惨叫一声,刚想要张嘴发作,待得看清来人之后,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地,捂着被撞到的地方远远避开,就算是遇到几个外乡人,不识趣的,旁边也有好心人帮忙,给拉上一把,然后在旁边悄悄地给他阐明厉害。
青楼红粉胭脂地的门口出了血案,总是不美,这些最没良心的嫖客,在这种时候也开始变得有良心了起来。
“哎哟,这不是尉迟将军么!”
陡然间,一声夺魄的绵软声音突然拖长了音调响起,一个完全不同于周边老鸨那般年老色衰的凄惨样子的端庄女人穿过人群,从另外一边迎了过来。
就这一嗓子,那可真是把万般柔情都藏在了其中,惹得半条街的声音都随之一静,不管男人女人,都忍不住把目光给投了过来,只不过男人见了,多是一脸痴迷向往和淫邪不堪的样子,而女人则多是撇着嘴,面带不屑和浓浓的嫉妒之色。
女人的年岁尚还不过三十,单从面相上来看,则是更为年轻,因为保养得当,所以看不出丝毫的老态,就连脂粉涂抹得也不是很重,毕竟不像其他老鸨一样需要厚厚的粉末来抹平皱纹,整个人的感觉自然也清新了许多,而且她不管是头上的发冠还是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一丝不苟,没有任何艳丽暴露的感觉,若不是出现在这种地方,手里又抓着一把绣花团扇,只怕谁也想不到她竟是个入了歧途的风尘女子,莫不是大家族的主母才对。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她的生意才一向红火,对于向来自认为地位高于女人的男人而言,越是端庄的,就越是想让她变得下贱,越是单纯的,就越是想让她变得骚浪,如此,才能满足他们那变态的征服感。
尉迟惇待得看清来人之后,原本毛躁的心情这才总算是好了一点,顺手揽过了对方那没有一丝赘肉的纤细腰肢,再在对方那浑圆挺翘的小屁股上恶狠狠地抓了一把,尉迟惇这才面露享受之色,嘴里喃喃道:“嗯,还是这么软。”
“哎哟!”女人娇媚地尖叫了一声,然后赶紧拿团扇遮住了半张脸,迎着外人的目光,直接把身子都斜靠在了尉迟惇的肩头,媚眼如丝,就跟没了骨头一样。
尉迟惇最后几乎是半扶着对方向前,跨过了门栏就往里走去。
“听雪呢?让她出来见我。”
尉迟惇一把扒开了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从里面撞过来的男人,心头又是火起,直接将他整个人都给丢在了地上。
他为人虽然莽撞,但毕竟是将门之后,本就天赋异禀,而且在武学一道上,也没有偷懒太多,就算现在披甲上阵,那也是一员猛将,不然端木朔风也不会将其带在身边,一只手把人甩到地上,不算什么难事,更何况对方还是个连走路都不稳的醉鬼。
这人被他摔在了地上,但因为喝得烂醉,根本就感觉不到痛,只觉得身子没有力气,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倒在地上爬起不来,嘴巴里呜呜咋咋的,只是在叫嚷个不停,惹得外面不少人看见了,惊呼几声,赶紧去扶他。
女人靠在尉迟惇的肩膀上,神色娇媚地瞪了对方一眼,声音轻得就好像听不见。
“尉迟大人有奴家一个还不够么?”
尉迟惇撇过头,朝着旁边看了一眼。
诚然,这女人的风味,他那是一辈子都忘不了,但是男人嘛,尤其是他这种手握大权的男人,喜新厌旧那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管你再是美若天仙,也仍然敌不过一个新字。
尉迟惇看着她那一脸娇媚的样子,忍不住把脸给凑了过去,在她的耳边舔舐蹭弄,惹得女子娇喘不已。
“今儿老子想大被同眠,去给我把听雪叫出来。”
尉迟惇说完,便毫不留情地直接松开了揽着女人的手,抬步就朝着楼上走去。
他尉迟惇来这里,自然要去最高档次的房间,怎么可能跟这帮子穷鬼一样坐在大厅里听曲儿?
这边的女人一被甩开之后,几个踉跄还没站稳,旁边马上就有另外一人迎了上去。
“尉迟大人。”
这老鸨的脸上笑得好像一朵盛开的鲜花,只是人老珠黄,脂粉抹得已经没了人样,尉迟惇一眼都看不下去,连头也没回,只是摆摆手,很是随意地吩咐道:“弄上些酒菜,送到房里来。”
说着,便直接迈步往绛云楼最好的一座雅间的方向走去。
那老鸨看得分明,顿时面露尴尬之色,连带着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赶紧迈着小碎步拦住了尉迟惇,弯着腰,神色拘谨地道:“尉迟大人呐,您常去的那间屋子前些日子出了点事,现在正在翻修呢,您今儿先往这边请吧。”
无怪她如此害怕,实在是这尉迟惇恶名在外,动不动便将人打杀了去,再加上背景太大,无人敢动,甚至事后连个报官的都没有,而且今天看他这样子,也是心头有火,若是得罪了他,以自己这残旧的皮囊,挨上半拳只怕都能一命呜呼了。
果不其然,这边尉迟惇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扶着上去的栏杆就地停了下来,面露不善地沉声道:“出了什么事?翻修什么?老子怎么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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