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九章 太平令(1 / 1)苏公子南伽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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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京城,修建得富丽堂皇,巍峨气派的皇宫里,不提那金銮殿上唾沫横飞的激辩,慷慨激昂的陈词,针锋相对的互怼,妙语连珠地举例,单就前宫偏殿这里,倒是一派祥和安静的气氛。

楚阳公又喝了一小杯茶水后,这才好像转移话题似地开口抱怨道:“你可是不知前些天上官骞那老匹夫,才刚到晋国,便在边关将我逮住,当着一帮人的面,将我好一顿臭骂,他甚至本想直接来京城找你兴师问罪,只是被我好说歹说,才终于给拦了下来。”

上官骞身为朝臣晋使,一生其实只做成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在晋国岌岌可危,几乎是濒临破灭,危在旦夕之时,孤身一人,策马扬旗,从自家大营行出,出使凉国,以三寸不烂之舌,最后让凉国直接退兵不算,还顺带交还了一部分先前侵占的土地,其中的重重缘由,虽然并不是他一个人有多厉害,可以凭借几句话就喝令凉国退兵还地,但最起码也为他赢得了几十年的赞誉,为晋国保住了最后的风骨。

家国山河飘零之时,挺身而出,以一人之力,孤身出使敌营,纵使被敌人的万千兵马围住,却是毫不畏怯,为了家国而据理力争,慷慨陈词,寸步不让,这该是何等的豪迈?

夕阳远落,余晖之中,独见一人一马缓缓行来,虽是一介文弱书生,却敢视敌方千军万马为无物,便是这份心气,也当值得外人敬重了。

回来之后,得赐国姓,这又该是何等的荣耀?

要说老人对这晋国皇室,那自然是极为忠心的,而陈靖这般大逆不道,犯上作乱的行为,又让他如何能看得过眼?

这乃是老人的原则,便是当年凉国十万铁骑,生死关头都无法改变它,陈靖又凭什么?

一说起这种根本不怕死的硬骨头,陈靖就有些头疼了,前些日子才刚死了个太常卿,就已经引起了朝野内外的轩然大波,将他好不容易才镇压下去的一批人又复弹起,乃至于在新年夜都有人来皇宫奋不顾身地刺杀他,要是这位再来个金銮殿前自撞梁柱,那局势估计会变得十分糟糕了,到时候莫说是朝堂之上了,便是民间定然也会出现大批反对他的人,到时候他的一番苦心和付出,只怕会全部付诸东流。

更何况就如他与吴珩说的,他生是晋臣,所做的一切,不管对错,那都是为了晋国的未来,上官骞跟他从这方面来说,本是一类人,对这位老先生,他自然十分敬重,要是连他都要跑出来摇旗呐喊反对自己,莫说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便是他自己的心里都会难受。

有些事做了,不是怕后果不后果,而是最怕这个世界上无一人理解你,尤其是那些你认为的,本该会理解你的人,当他们都开始反对你的时候,其实才是一个人最难过,最孤独的时刻。

“劳请楚阳公回去转告上官骞老爷子,就说罪臣陈靖处理完这边的事情之后,一定会亲自登门拜会,到时候老先生不管怎么责问我都行。”

楚阳公闻言,放下了茶杯,大笑着指点道:“哈哈哈,陈靖,不用太担心了,我已经跟老爷子解释过了,再说他也不是那种看不开的人,到时候你只要记得把姿态摆低一点,就拿出你之前说服我的那套说辞也就罢了,老头儿虽然后来还是把我给臭骂了一顿,但是以他当年在凉军大营里都敢破口大骂的脾气,若是真的看你不过眼,只怕命都不要了,也要去你府上行刺的,我一说蔡京也被你杀了之后,老头儿看着倒是挺高兴的。”

上次出使凉国的时候,乃是弱势一方的据理力争,是为了保全国家而不顾个人生死的一腔碧血,是不畏强敌当前,亦要奋力一博的名士风骨,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抗争,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大无畏,然而时隔几十年之后的这一次出使,却是主动摆着一副低姿态去和亲,是低着脑袋,跪在地上,求着人家娶,用整个国家的尊严来换取一时的安稳,他上官骞自从大司徒蔡京的手里接过这个任务的时候,就恨不得直接上去把对方乱刀砍死,只是为了晋国,他才勉强地答应了下来,但也一直闷闷不,难以理解。

他不明白,为什么当年他拿命争来的骨气,现在却要被他亲手再送出去,杀人不过头点地,这确是诛心啊!

现在蔡京这个祸国殃民的大奸臣死了,昏庸无道的老皇帝上官鸣也死了,他有什么不高兴的,要不是这番政变的过程确实有些太过不讲道理,实在是有违礼法,难以认可,老先生是恨不得在自己府上放鞭炮庆祝的。

先前得到晋国的消息而带人离开凉国的时候,他其实还没完全弄明白整件事情的经过,还当是新的奸臣乱国,换汤不换药,甚至是变本加厉地继续把持朝政,打压皇室,正想回去亲自组织人手帮助皇室重夺大权,他离开凉国京城之时的那种感伤,也只是觉得这次回去之后,自己恐怕难以善终,这辈子估计都再没机会回到故土了,就如同要离开母亲的孩子,那种茫然无措和难受,是外人说难以想象的。

现在看来,杀的好啊,这种只顾自己把持朝政,掌控权利的大奸臣,这种只顾自己玩乐,而不顾国家安危的昏君,有什么不能杀的,他可不是太常卿那种只认死理的愚忠之人,事实上,当年他便在心底里臭骂过老皇帝上官鸣。

大将军固然兵败,导致数十万晋国儿郎埋骨他乡,罪无可赦,但是兵败的真正原因是什么,真当明眼人都看不出来么?

难道真的是那凉国号称将星下凡的常定方神勇无双,所向披靡,兵峰所指,无不克之?

难道真的是大将军宝刀已老,乃至于昏聩无能,领军无方,才导致一败涂地?

得了吧,那都是朝廷用来搪塞百姓,同时也是搪塞自己的一个理由而已,毕竟兵败了,总得有个人出来担责,承担上下所有人的怒火吧。

已经身死的老将军,那自然就是背黑锅最好的人选了,因为不管怎么往他身上泼脏水,反正死人不会说话,根本无从辩解,更何况蔡京一直都想把控军权,老将军兵败身死,正是铲除其门生故吏,赶走军中碍事之人的最佳时机,他又岂能让人为老将军辩白?

当年就是这样,因为皇帝、百姓,都需要一个失败的理由,而蔡京等大司徒系的官员则需要掌控军权,几方合力之下,大将军身败名裂,连带着满门老小都被当街斩首示众,无一遗漏,便是今日的楚阳公薛弼当年都因此而被牵连,前途尽毁,从此长居家中,不再出门,若非有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只怕也早已被害死了,就连当年的上官骞,由于身在底层,也曾真的听信了朝廷的谎言,愤恨之余,还专程跑到了老将军家空荡荡的宅邸门口吐过口水,指着满是血污的牌匾破口大骂,但是现在人老了,知道的多了,这才终于回过味了,原来不是大将军不行,这根本就是晋国不行啊!

是整个晋国上下,当年都在拖他的后腿,甚至活活地将其拖死了,原来他之所以在燕然湖畔自杀,不是因为兵败之后愧对祖国,无颜面对家乡父老,而是因为愤恨自己因为种种原因,无法与常定方放手一搏,导致自己一世英名尽毁,家国土地沦丧,不然当年一战,鹿死谁手,尤未可知,只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

然而哪怕他都死了,朝廷却不肯放过他的后人,这种做法,当年也不知道寒了多少人的心。

陈靖是个聪明人,听到楚阳公这种说法,当下心情也就好多了,说实在的,他是真不愿和这种为了国事操劳一生的老先生为敌,老先生是晋国风骨,他们本不该是敌人。

可偏偏他又不得不做出篡权的事来,他违的,毕竟还是祖宗礼法,破坏的乃是世俗规矩,哪怕他的出发点是好的,甚至是光明而伟岸的,哪怕他已经为此赌上了自己的一生,甚至还有陈家的生生世世,可是他不能跟任何人解释,而且也不会有谁会理解他的。

有的人哪怕一生都在做好事,可只要一念之差做上一件恶事,世人便连带着把他的好也给全忘了,一提及他,就是满满的恶意,世人如此,不尽是他陈靖的错。

“楚阳公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陈靖松了口气,然后又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楚阳公看了眼那边,仍旧吵吵嚷嚷的金銮殿,满脸疑惑地问道:“我听说这人乃是从晋国来的,难道你就放任他一个人在朝堂之上,自己却跑来和我在这里喝茶谈天,浪费时间?”

陈靖瞥了一眼那边金碧辉煌的殿宇,神色平静地解释道:“他是来谈联盟之事的,而我则是要试试他的本事,如果他是个胸无韬略,只会夸夸其谈的草包,我自然要为晋国另谋出路。”

一说联盟,楚阳公便想起了当年屈辱的割地一事,忍不住大骂道:“特娘的,卫国就是一帮只会落井下石的小人,以前倒是一直规规矩矩的,对我们俯首称臣,口称上国,一到了真正要用他们的时候,就只会趁火打劫,顺手牵羊,拿了好处,又是出工不出力,简直就是一帮彻头彻尾的狡诈奸贼,狼心狗肺的东西,唉!现在又来谈什么联盟不联盟的,我看啊,就是来试探我晋国虚实的。”

一边是凉国这种从来跟你就没说过什么好话,甚至不给任何人好脸色,乃至明摆着告诉你,我打定了主意就是要对你强取豪夺的绿林强盗,一边则是平时在你面前表现得规规矩矩的,但一到了你落难的时候,就趁火打劫,顺手再从你身上扯下两块肉的真小人,晋国人很难说更恨哪一个。

凉国确实是夺了晋国一州多的土地,但那也是人家凭着硬本事,靠着凉国铁骑一步步打下来的,晋国人虽然不忿,但技不如人,骨子里到底是服气的,可卫国当年就以辅助出兵为由,趁机敲诈了晋国三郡走了,这可比一州之地还要恶心人,尤其是晋国人原本天生就自认为比卫国人高一个档次,毕竟卫国向晋国俯首称臣都几代人了,年年纳贡,原本养的一条乖狗,现在不光是长成了恶犬,在外人入侵的时候,不去咬敌人,反倒还先咬了自己一口肉下来,这谁受得了?

陈靖对此,倒是有些不以为意。

“各国之间,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端木家审时度势,伺机而动,这才是最正确的,之前不过是上官鸣太傻太天真了,还真当人家会老老实实地甘为我们的马前卒,座下犬,这才吃了大亏,现在人家来探听一番虚实也很正常,卫国就是一条蛰伏的毒蛇,若是我们虚弱,他不介意直接一口吞下我们滋补自身,可若是我们足够强盛,他同样也不介意放低了姿态与我们联合对抗凉国这头猛虎。”

楚阳公听了,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感慨道:“是啊,前些年卫国人来的时候,还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唉,我们晋国的这些人,就是太傻了。”

陈靖闻言,忍不住就想起了那位目中无人,嚣张跋扈至极的端木太子,摇头道:“国家大事,政治博弈,哪有意气用事的。”

楚阳公抬起头,瞥了对面一眼,心道,你不就是意气用事,直接起兵闯入皇宫夺权了么?

陈靖见他不答,深深地看了对面的楚阳公一眼,对方一看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就知道他是看出自己在想什么了,赶紧尴尬地偏过了头。

陈靖却没理会这茬,只是看着头顶的屋脊,喃喃自语道:“晋国上下,若是还保持这般幼稚,只怕都撑不到我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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