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导完了自家王爷,确定他的心境没有问题之后,陆议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又转身看向了那边跪着的大批俘虏,朝着旁边的顾玄郑重地念道:“王爷,兵法有云,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芑秆一石,当吾二十石。”
这句话的意思是,善于用兵的将领,兵员不用再次征调,粮饷不用再三转运,各种军需物资,在从自家国内取得之后,以后所需的其他粮草补给,都可以在敌国就地解决,如果能完成这一点的话,那么全军需要的军粮,就可以得到满足了。
因此,真正高明厉害的将领,是务求要从敌方处夺取到粮草的,如果能就地从敌方处夺取到粮食一升,那就相当于自己从本国运出了二十升,如果能就地夺取敌人的草料一石,那就相当于自己从本国运出了二十石。
这种说法,其实并没有过份夸大,毕竟要从国内各地征集到粮草,之后再组织役夫运送到前线,本身在中途也会产生损耗,其中人力物力的耗费,也当算在里面。
在小时候食用了鲛族圣药之后,顾玄便开了灵智,变得十分聪慧,就连东大陆的语言,也可以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便完全学会,这种最基础的举一反三,更是基本的能力,他当然明白陆议在说些什么,因为这句话的后面,还跟有一句“卒善而养之,是谓胜敌而益强”。
这就是在说,对待俘虏,应该予以优待和抚慰,再任用他们一起参与作战,这就是所谓的战胜敌人而使自己日益强大,而不是两败俱伤。
真正厉害的将领,往往擅长就地取材,用敌人的东西来补充自己,队伍就只会越滚越大,而不会损耗,俘虏也不会就地屠杀,而是会给予他们刀剑,让他们做为前锋肉盾冲锋陷阵,既然他们已经投降了,那就是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心,只要能好好地加以御使,那就是最好的炮灰,可以大大地减少自己手下人的损耗。
顾玄知道这是陆议在教导自己,于是转过身,朝着陆议再度揖礼,十分郑重地长揖道:“多谢先生指教,玄日后必不会再如此冲动行事!”
陆议满意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抚须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哪怕是黑水仙,或是这些马匪,固然都是罪无可赦,可他们也有自己的长处和用处,只要善用,未必就不能在关键的时候发挥作用。”
却不料,他这番话说完之后,旁边的顾玄却是非常严肃地摇了摇头,向其沉声说道:“黑水仙一事,乃是我的私心作祟,此女面容妖娆,而且本事不小,若是能为我所用,可以做到很多连我们也做不到的事情,但这件事,从本质上而言,还是错的,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对不起马家兄弟,就算将来黑水仙真的建立了功勋,却也不能改变我当初那个决定的本质,这是自私的,奈何我当时却不得不这么做。”
陆议听了,脸色微微讶异,同时也在心中暗道了一声善。
其实在同样的情况下,换做是任何一位君主,都会想要启用黑水仙,马家兄弟虽然很早便跟随了过来,但毕竟自身的本事不济,而黑水仙此人,虽然先前作恶多端,但是能耐不小,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对于上位者来说,手下人,只有可用和不可用两种,是没有好与坏的。
攻伐与治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方面,治国需要行仁道,心怀苍生,兼济天下,可战争,要的就是不择手段,阴谋诡计,哪个有用用哪个,若是在还未成事之前,就婆婆妈妈的,为一些世俗的看法所羁绊,那是注定要失败的。
可是在知人善用,不拘小节的同时,又敢于承认自己的过失,不为自己的过错而找借口,这却是让陆议都感到十分惊讶和难得的品质。
顾玄笑了笑,轻声道:“这件事,先生你知我知便可,现在还是先去找那完颜珂尼吧。”
陆议也点了点头,然后朝其打趣道:“此次大胜,王爷可一定要寸步不让啊!”
顾玄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两人一起,迈步朝着完颜珂尼那边走去。
这边打扫战场也快要进入了尾声,就在完颜珂尼正准备下令整军,悄悄离开的时候,眼看顾玄两人走了上来,赶紧迎了过去。
“王爷!”完颜珂尼上前一步,低头抱拳,主动行礼,口中还赞颂道,“王爷刚才可真是大展神威,左右冲杀,如入无人之境,看得末将都是叹为观止,自叹弗如,若非王爷乃是实实在在的朝廷郡王,末将就是绑都要把王爷绑到军中去才好啊!”
却不想,顾玄根本就没搭理他的吹捧,反倒是朝着他冷笑道:“呵,得亏本王没成你手下的人,不然这次都可以拿本王来当诱饵,来日还不知道要怎么呢。”
完颜珂尼听得心中一颤,知道对方不是傻子,这时候肯定已经明白了过来,可他表面上没有任何的动静,只是装作满脸的疑惑样子,沉声问道:“王爷这是何意?什么拿您当诱饵,末将怎么听不懂啊?”
看他堂堂九尺男儿,燕州赫赫有名的虎目将军,现在竟然在这里装傻充愣,顾玄气的都想上去给他一拳。
其实他也清楚,完颜珂尼肯定不是故意跟尉迟惇那边的人勾结,多半只是提前让人放出了风声,勾引外人前来偷袭,自己再暗中布下兵马抄后路,来个一锅端,只是他没想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罢了,中途顾玄也一直在偷偷地观察着完颜珂尼和尉迟惇的表情,关于此事的猜想,他也印证得**不离十了。
就在这时,陆议主动走上前,缓和气氛道:“完颜将军,有些事,真要说破了,对你我双方都不好,来日方长,您也不愿意就此跟我们交恶吧,合作,毕竟是要建立在彼此信任的基础上,您说呢?”
完颜珂尼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边正在割下敌人的耳朵,然后就地挖坑填埋尸体的士兵们,顿时有些犹豫了起来。
杀敌之后,不用把尸体整个搬回驻地再找朝廷汇报换取军功,那多麻烦,只需要割下他们的耳朵作为凭证就行了,尸体直接就地掩埋,也是为了不生瘟疫,虽然现在天气还未彻底地热起来,但是以防万一,还是要尽量地处理干净,剩下的战俘和战马,自然是都要直接带走的,不管是向朝廷换军功,还是自己用,都是一批好货,可不能轻易浪费了。
现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自己的目标也完成了,对方又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何必相让呢,完颜珂尼想到这,双手一摊,神色间满是疲累地道:“刚才末将身手不济,受了点伤,实在是不能久站,现在脑子还晕乎乎的,恐怕等下不慎失言,冲撞了王爷,其他的事情,不如就等来日再说吧。”
说着,便想直接转身离开,他想的简单,只要回了坎蒙安,你能奈我何?
难不成汇报朝廷?可笑,别说第一你没证据,第二你一个王爷私下回见朝廷的边军将领,本就是大罪,你自己到时候都拎不清,怎能把脏水泼我身上来。
顾玄哪儿能让这无赖如愿,正想上去阻拦的时候,却被陆议抢先道:“完颜将军,我们会晤之事,如此隐秘,怎么会引动敌人数千骑来袭?您又如何能恰好埋伏了两支人马在附近,堵住了敌人的去路呢?您如果不解释解释,难道是想在下来点破么?还是说,您觉得我们都是好欺负的傻子?”
完颜珂尼听了,转过身来,面色愠怒道:“王爷,您这手下,好生无礼,难道这是在说我完颜珂尼,朝廷亲封的忠武将军,跟这帮不入流的匪贼勾结吗?”
顾玄毫不相让,直接针锋相对地冷哼道:“哼,是与不是,你自己清楚。”
陆议继续朗声道:“将军,杀敌两千余,俘敌三百,战马近两千,这么大的功劳,您若想一个人独吞,怕是不太行吧,哪怕我们愿意吃这个哑巴亏,可燕州的其他人,难道就看得过去将军您一个人坐大?”
这番话倒是说到了完颜珂尼的心坎上,他身子一顿,神色也渐渐地变得凝重了起来。
陆议看都不看他的样子,直接接着道:“在下敢断言,若是将军带着这些人回去,不旦不会得到朝廷的赏赐,只怕还要被朝廷猜忌调查,到时候,这就不是功,反而是过了。”
终于,完颜珂尼忍不住出言道:“此话何解?”
这四个字一说完,他便有些后悔了,自己这话一出,不就相当于直接给对方漏了底嘛,刚想再补救两句,对面的陆议一甩袖子,得理不饶人,毫不避讳地接着开口了。
“边关承平多年,突然出现了一份这么大的军功,谁不眼热?更何况熊罴军在燕州的地位,将军您自己也是知道的,沥血,嗯,那些外人凭什么看你坐大?定然是要想方设法地把这份功劳打成反面,将军在朝中无人,到时候,谁又能给将军出头说话?到时候御史钦差一来,只怕白的也能说成黑的,到时候将军又该如何自证?难道要让我们出面为您作证么?可您今天若是就这么走了,我们又凭什么为您出头呢?”
“大功劳固然谁都想要,可莫要太贪心,让它成了一张催命符,完颜将军,所谓里外两张嘴,正反都是理,若是他们一口咬定将军是与匪寇勾结,用一些废物的命作为将军晋升的资本,将军又该如何解释呢?难道说一切都是凑巧?难道说将军冒着大风险,带兵私自离开坎蒙安是凑巧?难道说在这里碰到敌人也是凑巧?难道说以两千步兵在野外对阵三千骑兵,在自损两百的情况下,歼敌两千,这种事还是凑巧?就算这些都是真的,谁信呢?又凭什么要信你呢?”
饶是完颜珂尼都算是熊罴军里难得的智将了,仍然被他这一番话绕得有点晕,再加上对方的语气,仿佛天生就带着一种魔力,让他忍不住就朝着对方所描绘的那方面去想,当下脑子真的变得晕晕乎乎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那依先生的意思,该怎么办呢?”
直到这时,陆议才吐出了自己的目的,他带着一脸神秘莫测的笑容道:“将军吃肉,起码也得给我们喝点汤不是,更何况我家王爷这身份,可不是您,还有其他的外人们看起来那么简单的,当朝太子,可与我家王爷关系匪浅,只要我家王爷找太子上书,当可保将军无忧!”
这话其实全是真的,就算完颜珂尼一开始觉得他是扯着虎皮做大旗,可现在经过了陆议前面的铺垫,也不敢再说独吞一事了,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人家既然都敢说,总还是有几分道理在里面的,不然谁敢乱攀太子爷的高枝,不要命了?